刘穆之(公元360—417年),字道和,小字道民。东莞莒(今山东莒县)人,祖上世代居京口。最初为琅邪府主簿。刘裕克京城,召他任府主簿,事事向他咨询。穆之也竭诚尽力,无所隐讳。曾为刘裕谋划,使刘裕据有扬州。后来征广固、拒卢循,刘穆之常于帷幙之中策划,决断诸事。刘裕西征北讨,刘穆之留后总理事务。内理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事无拥滞,显示了极强的组织领导能力。刘穆之病卒,刘裕为此中止北伐,率军还都。
〔正史〕
刘穆之,字道和,小字道民,东莞莒人,汉齐悼惠王肥后也。世居京口,少好书传,博览多通,为济阳江敳所知。敳为建武将军、琅邪内史,以为府主簿。及高祖克京城,问何无忌曰:“急须一府主簿,何由得之?”无忌曰:“无过刘道民。”高祖曰:“吾亦识之。”即驰信召焉。时穆之闻京城有叫噪之声,晨起出陌头,属与信会。穆之直视不言者久之。既而反室,坏布裳为绔,往见高祖。高祖谓之曰:“我始举大义,方造艰难,须一军吏甚急,卿谓谁堪其选?”穆之曰:“贵府始建,军吏实须其才,仓卒之际,当略无见逾者①。”高祖笑曰:“卿能自屈,吾事济矣②。”即于坐受署。从平京邑,高祖始至,诸大处分,皆仓卒立定,并穆之所建也。遂季以腹心之任,动止咨焉。穆之亦竭节尽诚,无所遗隐。时晋纲宽弛,威禁不行,盛族豪右③,负势陵纵,小民穷蹙,自立无所。重以司马元显政令违舛,桓玄科条繁密。穆之斟酌时宜,随方矫正,不盈旬日,风俗顿改。迁尚书祠部郎,复为府主簿,记室录事参军,领堂邑太守。以平桓玄功,封西华县五等子。
义熙三年,扬州刺史王谧薨,高祖次应入辅。刘毅等不欲高祖入,议以中领军谢混为扬州。或欲令高祖于丹徒领州。以内事付尚书仆射盂昶。遣尚书右丞皮沈以二议咨高祖。沈先见穆之,具说朝议。穆之伪起如厕④,即密疏白高祖曰:“皮沈始至,其言不可从。”高祖既见沈,且令出外,呼穆之问曰:“卿云沈言不可从,其意何也?”穆之曰:“昔晋朝失政,非复一日,加以桓玄篡夺,天命已移。公兴复皇祚,勋高万古。既有大功,便有大位。位大勋高,非可持久。公今日形势,岂得居谦自弱,遂为守蕃之将邪?刘、孟诸公,与公俱起布衣⑤,共立大义,本欲匡主成勋,以取富贵耳。事有前后,故一时推功,非为委体心服,宿定臣主之分也。力敌势均,终相吞咀。扬州根本所系,不可假人⑥。前者以授王谧,事出权道,岂是始终大计必宜若此而已哉?今若复以他授,便应受制于人。一失权柄,无由可得。而公功高勋重,不可直置,疑畏交加,异端互起,将来之危难,可不熟念?今朝议如此,宜相酬答,必云在我,厝辞又难。唯应云:‘神州治本,宰辅崇要,兴丧所阶⑦,宜加详择。此事既大,非可悬论。便暂入朝,共尽同异。’公至京,彼必不敢越公更授余人明矣。”高祖从其言,由是人辅。
从征广固,还拒卢循。常居幕中画策,决断众事。刘毅等疾穆之见亲,每从容言其权重,高祖愈信仗之。穆之外所闻见,莫不大小必白;虽复闾里言谑,途陌细事,皆一二以闻。高祖每得民间委密消息以示聪明,皆由穆之也。又爱好宾游,坐客恒满,布耳目以为视听,故朝野同异,穆之莫不必知。虽复亲昵短长。皆陈奏无隐。人或谗之,穆之曰:“以公之明,将来会自闻达。我蒙公恩,义无隐讳。此张辽所以告关羽欲叛也。”高祖举止施为,穆之皆下节度。高祖书素拙⑧,穆之曰:“此虽小事,然宣彼四远,愿公小复留意。”高祖既不能厝意,又禀分有在,穆之乃曰:“但纵笔为大字。一字径尺,无嫌。大既足有所包,且其势亦美。”高祖从之,一纸不过六七字便满。凡所荐达,不进不止。常云:“我虽不及荀令君之举善,然不举不善。”穆之与朱龄石并便尺牍,尝于高祖坐与龄石答书。自旦至日中,穆之得百函,龄石得八十函,而穆之应对无废也。转中军太尉司马。八年,加丹阳尹。
高祖西讨刘毅,以诸葛长民监留府,总摄后事。高祖疑长民难独任,留穆之以辅之。加建威将军,置佐吏,配给实力。长民果有异谋,而犹豫不能发,乃屏人谓穆之曰:“悠悠之言⑨,皆云太尉与我不平,何以至此?”穆之曰:“公溯流远伐,而以老母稚子委节下,若一毫不尽,岂容如此邪?”意乃小安。高祖还,长民伏诛。十年,进穆之前将军,给前军府,年布万匹、钱三百万。十一年,高祖西伐司马休之,中军将军道怜知留任,而事无大小,一决穆之。迁尚书左仆射。十二年,高祖北伐,留世子为中军将军,监太尉留府,转穆之左仆射。领监军、中军二府军司,入居东城。
穆之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事无拥滞。宾客辐辏⑩,求诉百端,内外咨禀,盈阶满室。目览辞讼,手答笺书,耳行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皆悉赡举。又数客昵宾,言谈赏笑。引日亘时,未尝倦苦。裁有闲暇,自手写书,寻览篇章,校定坟籍(11)。性奢豪,食必方丈,旦辄为十人馔。穆之既好宾客,未尝独餐。每至食时,客止十人以还者,帐下依然下食,以此为常。尝曰高祖曰:“穆之家本贫贱,赡生多阙(12)。自叨忝(13)以来,虽每存约损,而朝夕所须,微为过丰。自此以外,一毫不以负公。”
十三年,疾笃,诏遣正直黄门郎问疾。十一月卒,时年五十八。
高祖在长安,闻问惊恸,哀惋者数日。本欲顿驾关中,经略赵、魏。穆之既卒,京邑任虚,乃驰还彭城,以司马徐羡之代管留任,而朝廷大事,当决穆之者,并悉北咨。
高祖受禅,思佐命元勋,诏曰:“故侍中、司徒南昌侯刘穆之,深谋远献,肇基王迹,勋造大业,诚实匪躬。今理运维新,蕃屏并肇。感事怀人,实深凄悼。可进南康郡公,邑三千户。”
《宋书》卷四二
〔注 释〕
①略无见逾者:没有超过他的人。②济矣:大功已定。③豪右:豪强。④伪起如厕:假装上厕所。⑤布衣:麻布衣服,意为百姓。⑥假人:让给旁人。⑦兴丧所阶:兴亡的关键。⑧书素拙:字一向写得不好。⑨悠悠之言:众人之言。⑩辐辏:车轮辐条汇聚在车轴处,意为汇集。(11)坟籍:古书。(12)赡生多阙:养家很艰难。(13)叨忝:供职,谦词。
〔相关史料〕
史臣“论刘穆之”:
晋纲弛紊①,其渐有由,孝武守文于上,化不下及。道子昏德,居宗宪章坠矣。重之以宝,国启乱,加之以元显嗣虐,凡祖宗之遗典,群公之旧章,莫不弃散冰离,扫地尽矣。主威不树,臣道专行;国典人殊,朝纲家异;编户②之命竭于豪门;王府之蓄,变为私藏。由是祸基东妖,难结天下。荡荡乎王道不绝者,如綎高祖一朝。创义事,属横流,改乱章,布平道;尊王卑臣之义,定于马棰③之间。威令一施,内外从禁,以建武永平之风,变太元隆安之俗,此盖文宣公之为也。为一代宗臣,配享清庙,岂徒然哉!
明·郑贤《古今人物论》卷一九
刘穆之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事无拥滞④。宾客辐凑,求诉百端,内外谘禀,盈阶满室;目览辞讼,手答笺书,耳行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悉皆赡举。又喜宾客,言谈赏笑,弥日无倦。裁有闲暇,手自写书,寻览校定。性奢豪,食必方丈,旦辄为十人馔,未尝独餐。尝白裕曰:“穆之家本贫贱,赡生多阙。自叨忝以来,虽每存约损,而朝夕所须,微为过丰,自此外一毫不以负公。”中军谘议参军张邵言于裕曰:“人生危脆,必当远虑。穆之若邂逅⑤不幸,谁可代之?尊业如此,苟有不讳,处分云何?”裕曰:“此自委穆之及卿耳。”
《资治通鉴》卷一一七
刘穆之少时家贫,诞节,嗜酒食,不拘检。好往妻江氏家乞食,多见辱,不以为耻。食毕,求槟榔。江氏兄弟戏之曰:“槟榔消食,君乃常饥,何意须此?”及穆之贵,为丹阳尹,召江氏兄弟食,令厨人以金拌(通“盘”)贮槟榔一斛,进之。
宋·孔平仲《续世说·任诞》
〔注 释〕
①弛紊:松弛紊乱。②编户:即编户齐民,是当时的保甲户口制度。③马棰:马鞭。④拥滞:积压拖欠。⑤邂逅: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