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

当夜草悄悄透青的时候，
有个消息低声传遍了宇宙——

是什么在暗影中潜生？
什么火，什么光，
什么样的战栗的手？
哦，不要问；不要管道路
有多么陌生，不要记起身背后
蠕动着多少记忆的毒蛇，
欢乐和悲苦、期许和失望……
踏过一道道倾圮的城墙，
让将死的世纪梦沉沉地睡。

当夜草悄悄透青的时候，
有个消息低声传遍了宇宙——

时间的陷害拦不住我们，
荒凉的远代不是早已经
有过那光明的第一盏灯？
残暴的文明，正在用虚伪和阴谋，
虐杀原始的人性，让我们首先
是我们自己；每一种蜕变
各自有不同的开始与完成。

当夜草悄悄透青的时候，
有个消息低声传遍了宇宙——

从一个点引伸出无数条线。
一个点，一个小小的圆点，
它通向无数个更大的圆。
呵，不能让狡猾的谎话
把我们欺骗！让我们出发，
在每一个抛弃了黑夜的早晨。
“出发”,这个标题为我们展开了容量很大又难以确定的联想空间。为什么“出发”?“出发去哪里？”我们会带着这一连串自然出现的问题去读此诗。这就使我们的期待感增强，“警惕性”加大，诗中的每一个字，我们都会像注视海面的一只船那样注视它。如果换成别的标题，诸如“觉醒”、“奋斗”等，就缺乏这种不确定性，使我们的意识大半处于被动接受的状态了。当然，诗人的高超之处还不仅在标题上，整首诗一直处于一种难以捉摸的紧张感中。仿佛是夜行军中含蓄的传令，让你仔细品味它的意义。“当夜草悄悄透青的时候，/有个消息低声传遍了宇宙——”。这个消息是什么？诗人只用一个破折号将它隐藏起来，这句话一直贯穿在诗中，形成连绵不断的动势，煽起一股神秘的火焰。破折号下面的几段，并不直接去阐释这个“消息”,而是继续发问，或者用隐喻暗示(如荒凉的远代的灯、倾圮的城墙等)来传导深远的消息，或者用抽象的议论去刺激我们的联想。这样，我们虽然不能确知“出发”的真实内涵，但对这次“出发”的意义已经深信不疑了。最后，诗人终于揭示这个伟大的“消息”的含义：抛弃眼前的黑夜，走向黎明。
这首诗作于1948年的上海。联系当时的历史情势，我们不难体味为什么诗人说那伟大的消息是“低声”的，而且是像“夜草悄悄透青”般散开。当然，重要的还不是这首诗产生的特定时代，而是它在构思上的精巧。这是一种线性的结构，但并不因直线运动而显得枯燥。原因就在于诗人抓住了那神秘的低低的传唤声，她让诗歌牢牢地绷紧在这一“瞬间”,反复咏唱，反复添加重量，使之始终保持一种不可说破的气氛，一直伴随我们的阅读过程，使我们的二度创造变得格外活跃格外无常。这种“夜草悄悄透青”般的语势，正是此诗产生魅力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