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郭沫若

近来西欧文艺界中，短篇小说很流行。有短至十二三行的。不知道我这一篇也有小说的价值么？
天色已晚，他往街上买柴去了。
回来的时候，他在街道上看见那位二八的月娥，披着件缟素的衣裳，好象是新出浴的一般，笑向着他；月娥旁边还有许多的明眸，也在向他目礼。他默默地望着他们叹道：啊，光呀！ 爱呀！ 我要怎么样才能够修积得到呀？ 修积得到的人真是幸福呀！ ……
——喔，K君！ 你往哪儿去来？
招呼他的人是他的同学N君。他从mantle底下露出一个柴来示N,说道： 你又遇着我买柴！ N笑。他也笑。他问N,你要往哪儿去？
——往Y君处去耍。你不同去么？
——不，抱起柴拜客！
——你不往那儿去耍么？
——不，我要回去了。
他们在H神社分了手。他又默诵起他自家的诗来。

【赏析】 这篇小说写于1920年1月，在作者留日期间，抒写《女神》诗篇的同时。
小说的开端很特别，亮明了自己是受西欧微型小说的影响，谦逊地告诉读者，这是试作，还请求评判。
天色已晚，他却往街上去买柴。这该是一位生活很局促的游子；可是他又是一位热爱大自然的诗人。 当他看到团𪢲的明月时，就进入了诗的境界，向往的是“天上的市街”?作者只字不提月亮和星星，只说妙龄的“女神”向他微笑，以致使旁边的许多闪烁的明眸也欣羡他的幸福了！ 他是多么渴求这幻象变成现实。多么希望有一个人间的嫦娥，这样的“女神”就是他的“光”和“爱”,慰藉这游子孤寂的青春！ 他要为此而“修积”,为此而追求！
N君的招呼使他回到了局促的黯淡的现实中来。脑中的美人逝去，露出的是“斗篷”下的柴。“你又遇着我买柴！”一而再，再而三，都做着尘世间的琐事，生活的轭压在肩上，心灵却要挣脱这生活的镣铐。
谢绝了到Y君处去畅叙，他要回家去追寻诗魂。他迫不及待地在路上就默诵起自家的诗来。也许青年的诗人要回家去将构思成熟的《天上的街市》从心中移到纸上。也许郭沫若的《霁月》就是这样受胎的：“我身上觉着轻寒，/你偏那样地云衣重裹， /你团𪢲无缺的明月哟，/请借件缟素的衣裳给我。”
这微型小说塑造的是一位青年诗人，在枯燥寂寞中没有被贫困生活的双手扼杀，而是执着地向往、追求美与爱的明天。
小说中有诗情，也是诗的小说。这位诗人K君所 “默诵起自家的诗来”的诗篇是否也命名为《女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