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书坛怪杰 无所不奇 |
释义 | 书坛怪杰 无所不奇徐渭的人生可以一 “奇”字贯之。“公安派”的首领袁宏道写 《徐文长传》通篇就写他的 “奇”,结尾半是赞叹、半是感伤地写道: “余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悲夫!”确实,要了解这位明晚期书坛怪杰的书艺,首先应知道他是一位不为儒缚的奇人,有超越世俗的奇气,在文学艺术的诸多方面怀有奇才,然而又是一位命运坎坷、几多磨难的 “数奇”者。 徐渭天资聪颖,十六岁时已能仿扬雄的 《解嘲》作《释毁》;二十岁考取山阴县秀才,乡里已有文名。他曾与萧勉、陈鹤等被称为“越中十才子”。但是其后连应八次乡试都没有考中,终身不能得志于功名。徐渭还亲身参加过抗倭战争,写过这方面的文章。因此嘉靖三十六年以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名义来总督东南七省军务的胡宗宪特地请他做书记。徐渭颇能出奇计,破倭寇,宗宪擒徐海,诱王直,皆预其谋。后胡宗宪得罪而死于狱中,徐渭恐受连累,用各种方法自杀,先后有九次,精神已近疯狂。徐渭又怀疑其妻张氏不贞,失手打死张氏,因下狱,度过七年牢狱生活。后来在张元忭营救下被释放,此时徐渭已是五十三岁。从此,他各处游览,著书立说,写诗作画,以卖书画度日。晚年在极其穷困潦倒之中悲惨地死去。然而坎坷的经历,却在他艺术上催生出瑶草琪花,他创作了《四声猿》以及撰写了《南词叙录》,在戏曲史上奠定了地位;绘画上他开创了水墨大写意画这一“青藤画”派,功绩昭著; 书法上,他又以独特的书风屹立于明代书坛。 “以意逆志”、“知人论世”,是探及艺术家深心和诠释其创作内蕴的方法。袁宏道就是将徐文长的经历、志趣和他的艺术联系起来加以考察,这也可供我们今天对徐氏书艺的剖析作借鉴。袁在 《徐文长传》中云: 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雷行,雨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虽其体格,时有卑者,然匠心独出,有王者气,非彼巾帼而事人者所敢望也。文有卓识,气沉而法严,不以摸拟损才,不以议论伤格,韩、曾之流亚也。文长既雅不与时调合,当时所谓骚坛主盟者,文长皆叱而怒之,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喜作书,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欧阳公所谓妖韶女,老自有余态者也。间以其余,旁溢为花鸟,皆超逸有致。 从大自然中取可惊可愕之意象,从心中取勃郁之豪气,一一挥洒于诗中、文中、书中,一切如其奇才、如奇气、如奇情、如奇人!这应是理解徐渭艺术的一条通道,袁宏道的这段话或许可以起到路标的作用。 徐渭曾自云: “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陶望龄《徐文长传》)徐渭的书法最擅气势磅礴的狂草,笔墨恣纵,形章如卷席,满纸烟云,震摄人心。对自己的书法,徐渭很看重,列于诸艺术之首,但后人有不同看法。他们认为从徐渭本身来说,其绘画、戏剧上的成就要高于他的书法。这种评价是客观的,并不算错。只是论者在客观评价时,却往往忽略了他的主观心态。徐渭之所以这样说,或许并不是故作惊人之语或欺人之谈,而是希望自己的书法能被人们理解。因为比起诗、文、画来,他的书法确实更难被理解,他把书法置于第一位,或许正是从这种逻辑出发。徐渭曾在《题自书〈一枝堂帖〉》中说过: “高书不入俗眼,入俗眼者必非高书。然此言亦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可以看到他视自己的书法也为一种“高书”,当然 “不入俗眼”,也不必 “入俗眼”,但他又多么希望有“知者”理解其“高书”!另外从徐渭自身来说,书法不仅是得心应手抒发兴会的“人生游戏”,而且对于他的绘画有极大的促进作用。王伯敏先生曾说:“徐渭的书法,造诣很高,其跌宕纵横的笔姿,有助于绘画艺术上的巧妙变化。如画墨荷、葡萄,似狂草,大刀阔斧,纵横驰骋,没有他的书法功力是难以达到的。”(《中国绘画史》)可见徐渭将书法列于首位,一定是有其个中原因的。 尽管徐渭的书法难被人理解,但是历代还是不乏知音者。明陶望龄《歇庵集》就云:“渭行、草精伟奇杰,其论书主于运笔,大概方诸米氏云。”明代袁宏道可谓徐渭的一位知音者和热情讴歌者。可以说一种偶然的机会,袁与徐的灵魂沟通了。徐死后,袁宏道曾在陶望龄家中随手翻到一本徐渭的诗文集,“恶楮毛书,烟煤败黑,微有字形”。但在灯下读了数首,不觉惊跃,急问陶望龄:诗为何人所作?是古人?还是今人?并与陶在灯下把徐渭的诗文“读复叫,叫复读”,以致把已经熟睡的童仆都惊醒了。(《徐文长传》)以后袁宏道逢人便称扬,说徐的诗文“一扫近代芜秽之习”,并把他列为明代第一。而当袁初次看到徐渭书法单幅时,便识出其书法中的精神:“强心铁骨,与夫一种磊落不平之气,字画之中宛宛可见,意甚骇之!”(参见何乐之 《徐渭》)后来袁宏道又有进一步的评价:“文长喜作书,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在王雅宜、文征明之上;不论书法而论书神,诚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也。”( 《书林藻鉴》) 散圣者,散仙也,指仙人未授仙职者之称,比喻为放旷不羁、自由闲散者。侠客,技艺高强,任侠纵横者也。徐渭的书法,就如八法、字林中的 “散圣”、“侠客”,他有法度而不为法度所束缚,有规矩而不为规矩所左右,自取笔意,独抒其心志。他在《书季子微所藏摹本〈兰亭〉》中就表露出自己的这种旨趣: 非特字也,世间诸有为事,凡临摹直寄兴耳。铢而较,寸而合,岂真我面目哉?临摹《兰亭》本者多矣,然时时露己笔意者,始称高手。予阅兹本,虽不能必知其为何人,然窥其露己笔意,必高手也!优孟之似孙叔敖,岂并其须眉躯干而似之耶?亦取诸其意气而已矣! 临摹尚且如此,更勿庸说自己的创作了。因此徐渭的书法,不讲究锱铢必较,分寸悉合法度规矩,而是写出自我的面目,渲露自己的笔意,一泻豪气。甚至不怕点画狼藉,大涂小抹,或有失之草率,或是杂出破体。 在明书坛上,他和宋克相比,都有一种豪纵气概,甚至都学过剑法,都知兵法,但是宋克毕竟做过凤翔同知,而徐渭终生潦倒,晚年更是困苦不堪,他的愤世嫉俗之强烈不为宋克所有。表现于书法中除豪纵之气外,还有一种勃郁的牢骚和对命运的宣战气概。 徐渭平生很钦佩祝枝山。徐和祝都有一种怀才不遇、落魄困苦的同命感,也都狂放不羁。但是徐的经历比祝更为痛苦艰辛。他的狂曾达到了狂疾,他那种自杀的方法令听者毛骨悚然。他曾用利斧击破其头,血流满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又曾用利锥锥其两耳,深入寸余。因此他书中的狂放,带有更为深重的心灵创伤与愤懑。 徐渭也很钦重文征明和王宠的书法,而其书法却和他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貌。文的仕途失意,使他转向宁静的艺术王国;王宠的怀才不遇,使他走向超脱的艺术天地;文和王显示出静与雅的境界。而徐渭的书则始终如一颗苦难的心在激烈地跳动,一股难于压抑的牢骚从心胸中冲出,显示出狂与怪的书艺。 袁宏道曾说: “古今文人,牢骚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徐文长传》)虽然此话未必十分妥切,但徐渭书法是从他的极深重的牢骚与困苦中酿就出来的。因此他的书法有不同于他人的面目,抒写不同于他人的情性,他是一位书林怪杰,强心铁骨,磊落不平,既在明书坛上独具一格,又在古今书法史上卓然自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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