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上邪^①!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首乐府诗很有名，系 《汉铙歌十八曲》 中又一名篇，同 《有所思》 一起被称为乐府言情古辞中的双璧。
这是为什么呢？归结起来，无非有这么两条： 第一，两篇古辞相焕成辉。《有所思》表现一个女子同恋人决绝的复杂心态，而 《上邪》 则表现了一个热烈地追求爱情女性毫不动摇的决心。在情爱的世界里，两个角度、两样心态的展示，互为补充，因而为人们所喜爱。第二，有人认为 《有所思》把话没有说完，而 《上邪》 则可以认为是它的第三段。闻一多就极赞赏这样的说法： “细玩两篇……弥觉曲折反复，声情顽艳。”两篇原来是否为一曲，现在无法考证，我们且不去管它。但我们如若试着将 《上邪》作为 《有所思》的第三段去分析，发现它们之间首尾蝉联，自然顺畅，结合得非常紧密。就连叙述的口吻，前后也是一致的。笔法上，一个只写珠簪，一个写包罗天地，巨细悬殊，反差愈大，显示出的联结力愈强。都是一句紧逼一句，一句一笔不推到极境处不收笔，鉴赏时将两篇对照起来把玩，的确算是一个很妙的办法。
其实，凡是成为传世之佳作的艺术品，主要靠的是它们自身的思想内涵和艺术价值。《有所思》和《上邪》共同以其深刻地展示丰富了感情世界的内容和各自独特的个性，才成为千古之绝唱的。
那么，《上邪》这首诗，字句易懂，全诗九句，它的个性和艺术感染力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开头三句，翻译过来是“天哪，我要和你 (男)相亲相爱，永生永世不离分。”用现代语表述，一句就可清楚： “我永远爱你。”显然这是女主人公在爱情世界里感情最炽热的时刻所发出的誓言，在这样的场合只有誓言才能表达一个热烈追求爱情女子的心。当然如若只有这样三句话来表述感情，就难免有重蹈覆辙之嫌。《诗经》 中早就有《鄘风·柏舟》 、《王风·大车》 等篇用同样的形式表叙了同样场合下的誓言。这首诗超出前人正在这个地方，作者没有停留在“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的境地，而是突起异想，连述五事，把诗句推向深远绝妙之处。
诗人前三句用直抒感情的手法，后面笔锋一转假设了“与君绝”的五个条件，都是自然界里不可能出现的变化： “山无陵”,山无脉势，不成其为山；“江水为竭”,江河干涸，不成其为江河； “冬雷震震”,冬天响雷，乱了节令； “夏雨雪”,三伏飞雪，时序颠倒； “天地合”,天地混沌一片，万物生灵失去生存的环境。这五个条件，按常识去看，一件也不可能出现。可主人公偏要以此为“与君绝” 的条件，无异于说“与君绝”是不可能的，是无法改变的。这一极端绝对化的表现方式，恰恰将热恋中人，无所顾忌的情感表现得异常鲜明、生动、贴切。同时作者在开头用直白手法表示“长命无绝衰”,结尾却用“乃敢与君绝”,一首一尾，意思好像截然相反，其用意却殊途同归，强化了表述的力度。这个分寸，诗人把握得十分准确。
诗里没有悲怆之声，没有对周围的一切抱有任何幻想，主人公只有生时无法更改的爱，她认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自己对爱的追求，如果试想她失去爱的权利，那是不可想象的事。她要把自己的这种感情全部传送给对方知道，于是奇想迭起。诗人用聪明的构想实现了女主人公的目的，创造出表述感情世界的一条新路。
因此，有人评价这首诗抒情成分很大，且创造了一种新的抒情方式，在抒情诗领域占有重要位置。就是从语言特点上看，也是很有特色的。因其是《汉铙歌十八曲》中诗篇，铙歌者，短篇铙歌军乐也。军乐配恋歌，恋歌里的语言节奏需要刚健、雄阔，《上邪》正好含有这样的气势，全诗除一句为六个字外，其余各句以三字为主，错落相间，跳跃跌宕，飞流直下，恰似一条壮观的银河，一气贯成。由此，一篇传世珍品，完成了从内容到形式的全部过程和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