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奥地利]茨威格 |
释义 |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奥地利]茨威格【作品提要】 著名小说家R在他四十一岁生日的早上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来信。写信的是个陌生女人。她在这封厚重的手稿里向R讲述了自己对他终生不渝的爱恋。陌生女人自幼丧父,与寡居的母亲清苦生活。十三岁那一年,作家R成了她的邻居,她带着孩子气的纯真单恋着他,为他做了许多傻事。十六岁时,因为母亲改嫁她被迫离开维也纳,从此思念就成为她的一切。为了爱,她拒绝了同龄人的快乐生活,放弃了继承遗产的机会,独自回到维也纳做了一名服装店店员。多个不眠之夜窗下的苦苦等待,她终于有机会和作家度过了三个刻骨铭心的夜晚。她痴情地等待再次约会,而作家却已经把她遗忘。在怀了作家的孩子后,她的感情变得更深沉坚强。她深知作家的个性,不想因此扰乱他愉快的生活,于是独自一人在贫穷和歧视中生下孩子。为了孩子能更好地生活,她做了有钱人的情妇。她拒绝了多位爱慕者的求婚,只为保持自由身,以求有朝一日能与作家鸳梦重温。十年后,他们在舞厅重逢,又一个销魂夜之后,她期盼他能够认出自己,结果他却只把她当成付钱度夜的妓女。她的梦想再次破灭了。一年后,她的儿子因流感夭折,她自己也万念俱灰,于临终前写下这封信,向所爱的人倾吐了自己埋藏一生的痴情。 【作品选录】 从这秒钟起,我就爱上了你。我知道,许多女人对你这个宠惯了的人常常说这句话。但是我相信,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盲目地、忘我地爱过你。我对你永远忠贞不渝,因为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比不上孩子暗地里悄悄所怀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如此希望渺茫、曲意逢迎、卑躬屈节、低声下气、热情奔放,它与成年妇女那种欲火中烧的、本能的挑逗性的爱情并不一样。只有孤独的孩子才能将他们的全部热情集中起来: 其余的人则在社交活动中滥用自己的感情,在卿卿我我中把自己的感情消磨殆尽。他们听说过很多关于爱情的事,读过许多关于爱情的书。他们知道,爱情是人们的共同命运。他们玩弄爱情,就像玩弄一个玩具,他们夸耀爱情,就像男孩子夸耀他们抽了第一支香烟。但是我,我没有一个可以向他诉说我的心事的人,没有人开导我,没有人告诫我,我没有人生阅历,什么也不懂: 我一下栽进了我的命运之中,就像跌入万丈深渊。在我心里生长、迸放的就只有你,我在梦里见到你,把你当做知音: 我父亲早就故世了,我母亲总是郁郁寡欢、悲悲戚戚,她靠养老金生活,生性怯懦,掉片树叶还生怕砸了脑袋,所以我和她并不十分相投;那些开始沾上了行为不端这坏毛病的女同学又使我感到厌恶,因为她们轻佻地玩弄那在我心目中视为最高的激情的东西——因此我把原先散乱的全部激情,把我那颗压缩在一起而一再急不可待地想喷涌出来的整个心都一古脑儿向你掷去。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该怎么对你说呢?任何比喻都不为过分——你就是一切,是我整个生命。人间万物所以存在,只是因为都和你有关系,我生活中的一切,只有和你相连才有意义。你使我整个生活变了个样。原先我在学校里学习并不太认真,成绩也是中等,现在突然成了第一名。我读了上千本书,往往每天读到深夜,因为我知道,你是喜欢书的;突然我以近乎有点顽固的劲头坚持不懈地练起钢琴来了,使我母亲大为惊讶,因为我想,你是喜欢音乐的。我把自己的衣服刷得干干净净,缝得整整齐齐,好在你面前显得干净利索,让你喜欢;我那条旧学生裙(是我母亲的一件家常便服改的)的左侧打了一个四方的补钉,我感到难看极了。我怕你会看见这个补钉,因而瞧不起我;所以我上楼的时候,总是把书包压在那个补钉上,吓得直哆嗦,生怕被你看出来。但是这是多傻啊: 你后来再也没有,几乎是再也没有看过我一眼。 再说我,我整天都在等着你,窥伺你的行踪,除此之外可以说是什么也没做。我们家的门上有一个小小的黄铜窥视孔,从这个小圆孔里可以看到对面你的房门。这个窥视孔——不,别笑我,亲爱的,就是今天,就是今天,我对那些时刻也并不感到羞愧!——这个窥视孔是我张望世界的眼睛。那几个月,那几年,我手里拿了本书,整个下午整个下午地坐在那里,坐在前屋里恭候你,生怕妈妈疑心。我的心像琴弦一样绷得紧紧的,你一出现,它就不住地奏鸣。我时刻为了你,时刻处于紧张和激动之中,可是你对此却毫无感觉,就像你对口袋里装着的绷得紧紧的怀表的发条没有一丝感觉一样。怀表的发条耐心地在暗中数着你的钟点,量着你的时间,用听不见的心跳伴着你的行踪,而在它嘀嗒嘀嗒的几百万秒之中,你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我知道你的一切,了解你的每一个习惯,认得你的每一条领带、每一件衣服,不久就认识并且能够一个个区分你那些朋友,还把他们分成我喜欢的和我讨厌的两类: 我从十三岁到十六岁,每一小时都是生活在你的身上的。啊,我干了多少傻事!我去吻你的手摸过的门把手,捡了一个你进门之前扔掉的雪茄烟头,在我心目中它是神圣的,因为你的嘴唇在上面接触过。晚上我上百次借故跑到下面的胡同里,去看看你哪一间屋子亮着灯。这样虽然看不见你,但是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你在那里。你出门去的那几个星期——我每次见那善良的约翰把你的黄旅行袋提下楼去,我的心便吓得停止了跳动——那几个星期我活着像死了一样,毫无意义。我满脸愁云,百无聊赖,茫然若失,不过我得时时小心,别让母亲从我哭肿了的眼睛上看出我心头的绝望。 我知道,我现在告诉你的,全是些怪可笑的感情波澜,孩子气的蠢事。我该为这些事而害臊,但是我并不感到羞愧,因为我对你的爱情从来没有比在这种天真的激情中更为纯洁,更为热烈的了。我可以对你说上几小时,说上好几天,告诉你,我当时是怎么同你一起生活的,而你呢,连我的面貌还不认识,因为每当我在楼梯上碰到你,而又躲不开的时候,由于怕你那灼人的眼光,我就低头打你身边跑走,就像一个人为了不被烈火烧着,而纵身跳进水里一样。我可以对你说上几小时,说上好几天,告诉你那些你早已忘怀的岁月,给你展开你生活的全部日历;但是我不愿使你厌倦,不愿折磨你。我要讲给你听的,只有我童年时期最最美好的那次经历,我请你不要嘲笑我,因为这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但是对我这个孩子来说,这可是件天大的大事。那一定是个星期天,你出门去了,你的仆人打开房门,把那几条他已经拍打干净的、沉重的地毯拽进屋去。他,这个好人,干得非常吃力。我一时胆大包天,走到他跟前,问他要不要我帮他一把。他很惊讶,但还是让我帮了他,这样我就看见了你寓所的内部,你的天地,你常常坐的书桌,桌上的一个蓝色水晶花瓶里插着几朵鲜花,看见了你的柜子,你的画,你的书——我只能告诉你,我当时怀着多么大的崇敬,甚至虔诚的仰慕之情啊!对你的生活我只是匆匆地偷望了一眼,因为约翰,你那忠实的仆人,是一定不会让我仔细观看的,可是就是这么看了一眼,我就把整个气氛吸进了胸里,这就有了入梦的营养,就能无休止地梦见你,无论醒着还是睡着。 这,这飞快的一分钟,它是我童年时代最最幸福的时刻。我要把这时刻讲给你听,好让你这个并不认识我的人终于能开始感觉到有一个生命在依恋着你,并为你而消殒。这个最最幸福的时刻我要告诉你,还有那个时刻,那个最最可怕的时刻也要告诉你,可惜这两个时刻是互相紧挨着的。为了你的缘故——我刚才已经对你说过——我把一切都忘掉了,我没有注意我的母亲,对任何人都不关心。我没有注意到,一位年纪稍长的先生,一位因斯布鲁克的商人,我母亲的远亲,常常到我们家里来,每回都呆得很久。是的,这倒使我感到很高兴,因为他有时带我母亲去看戏,这样我便可以独自呆在家里,想着你,守候着你,这可是我最大最大的、我唯一的幸福!一天,母亲郑重其事地把我叫到她房间里,说要跟我一本正经地谈一谈。我的脸都吓白了,听到自己的心突然怦怦直跳: 她会不会感觉到什么,看出了什么苗头?我马上想到的就是你,就是这个秘密,这个把我和世界联系在一起的秘密。但是妈妈自己却感到不好意思,她温柔地吻了我一两下(她平素是从来不吻我的),把我拉到沙发上挨着她坐下,然后吞吞吐吐、羞怯地开始说,她的亲戚是个鳏夫,向她求婚,而她呢,主要是为了我,就决定答应他的要求。一股热血涌到我的心头: 我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的全部心思都在你的身上。“我们还住在这儿吧?”我结结巴巴地勉强说出这句话来。“不,我们要搬到因斯布鲁克去,斐迪南在那里有座漂亮的别墅。”别的话我什么也没有听见。我觉得眼前发黑。后来我知道,当时我晕倒了;我听见母亲对等候在门后的继父悄声说,我突然伸开双手往后一仰,随后就像块铅似的摔倒了。以后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我,一个不能自己作主的孩子,是如何反抗她那说一不二的意志的,这些我都无法向你描述了: 就是现在,一想到这件事,我正在写信的手还发抖呢。我真正的秘密是不能泄露的,因此我的反抗就显得纯粹是耍牛脾气,故意作对,成心别扭。谁也不再跟我说了,一切都在暗地里进行。他们利用我上学的时间搬运行李: 等我回到家里,总是不是少了这样,就是卖了那件。我看着我们的屋子,以及我的生活变得零落了。有一次我回家吃午饭的时候,搬家具的人正在包装东西,把什么都搬走了。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放着收拾好了的箱子,以及母亲和我各人一张行军床: 我们还要在这里睡一夜,最后一夜,明天就动身到因斯布鲁克去。 在这最后的一天,我怀着一种突然的果断心情感觉到,没有你在身边,我是不能活的。除了你,我想不出别的什么解救办法。我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在那绝望的时刻我究竟能不能头脑清楚地进行思考,这些我永远也说不出来,可是我突然站了起来,身上穿着学生装——我母亲不在家——走到对门你那里去。不,我不是走去的: 我两腿发僵,全身哆嗦着,被一种磁石一般的力量吸到你的门口。我已经对你说过,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跪在你的脚下,求你收留我做个女仆,做个奴隶。我怕你会对一个十五岁姑娘的这种纯真无邪的狂热感到好笑的,但是——亲爱的,要是你知道,我当时如何站在冰冷的楼道里,由于恐惧而全身僵硬,可是又被一种捉摸不到的力量推着朝前走;我又是如何把我的胳膊,那颤抖着的胳膊,可以说是硬从自己身上扯开,抬起手来——这场搏斗虽只经历了可怕的几秒钟,但却像是永恒的——用手指去按你门铃的电钮。要是你知道了这一切,你就不会再笑了。那刺耳的铃声至今还在我的耳朵里回响,随之而来的是沉寂,之后——这时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全身的血液凝固了——我只是竖起耳朵听着,你是不是来开门。 但是你没有来。谁也没有来。那天下午你显然出去了,约翰可能是为你办事去了;于是我就蹒跚地——单调刺耳的门铃声还在我的耳边震响——回到我们满目凄凉、空空如也的屋子里,精疲力竭地一头倒在一条花呢旅行毯上。这四步路走得我疲乏之至,仿佛在深深的雪地里走了好几个小时似的。虽然疲惫不堪,可是他们把我拉走之前我要见到你、跟你说话的决心依然在燃烧,并未熄灭。我向你发誓,这里面并没有一丝情欲的念头。我当时还不懂,除了你之外,我什么都不想: 我只想见到你,只是还想见一次,紧紧地抱着你。于是整整一夜,这漫长的、可怕的整整一夜,亲爱的,我都在等待着你。母亲刚一上床睡着,我就蹑手蹑脚地溜到前屋里,侧耳倾听你什么时候回家。整整一夜我都在等待着,而这可是一个冰冷的一月之夜啊!我疲惫不堪,四肢疼痛,想坐一坐,可是屋里连张椅子都没有了,于是我就平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从房门底下的缝隙里嗖嗖地吹进股股寒风。我的衣服穿得很单薄,又没有拿毯子,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骨节眼里都感到刺痛;我倒是不想要暖和,生怕一暖和就会睡着,就听不到你的脚步声了。这是很难受的,我的两只脚痉挛了,紧紧蜷缩在一起,我的胳膊颤抖着。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在这漆黑的夜里,可真把人冻死了。但是我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你,宛如等待着我的命运。 终于——大概已经是凌晨两三点钟了吧——我听见下面开大门的声音,接着就有上楼梯的脚步声。顿时我身上的寒意全然消失,一股热流在我心头激荡,我轻轻地开了房门,准备冲到你面前,伏在你的脚下……啊,我真不知道,我这个傻姑娘当时会干出什么事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烛光忽闪忽闪地照到了楼上。我哆哆嗦嗦地握着房门的把手。来的人果真是你吗? 是,是你,亲爱的——但你不是独自一人。我听到一阵挑逗性的轻笑,绸衣服拖在地上发出的窸窣声和你低声细语的说话声——你是带了一个女人回家来的。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捱过这一夜的。第二天早晨八点钟,他们就把我拖往因斯布鲁克;我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来反抗了。 (高中甫、韩耀成 等译) 【赏析】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被普遍认为是茨威格中短篇小说创作中的杰出代表。高尔基曾用热情洋溢的笔调来表达自己对这部作品的喜爱,他称赞茨威格“以其惊人的诚挚语调,对女人超人的温存、主体的独创性,以及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才具有的奇异表现力,使我深为震动。读着这个短篇小说,我高兴得笑了起来——您写得真好!由于对您的主人公的同情,由于她的形象以及她悲痛的心曲使我激动得难以自制,我竟丝毫不感到羞耻地哭了起来”。在这部作品中,茨威格以细腻丰富、充满温情的笔触和对细节的敏锐捕捉,深入描绘了陌生女人为爱而痴、为爱而苦的心灵世界,展示了他高超的心理刻画技巧。 陌生女人回忆自己少女时期对作家的单恋是整部作品中最感人至深的一段,也是最能体现茨威格心理描写功力的一段。那种带着孩子气的狂热的单恋,深深打动了每个读者,使人不禁回忆起自己身处青春期时的萌动岁月。茨威格采用层层推进的手法,将少女对R的感情一步步推向高潮,使其入情入理,真实可信。她在R还没有搬进来之前就开始幻想他的样子,她把他想象成一个和蔼博学的老人,心里充满了敬仰和好奇。等到见到他本人后又惊讶于他的年轻英俊和潇洒倜傥。这种想象和现实的强烈对比,不仅没有给她造成心理的落差,反而更加重了她对R那种莫名的好感,乃至对其一见倾心萌发了爱情,只是当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些。她用带着童真的眼睛观察他,注意他生活的每个点滴,刺探他的行踪,偷看他的举动。直到有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为他打开了公寓的门,就在R向她道谢的那一瞬间,少女被那迷人的目光和亲昵的声音吸引,开始无可自拔地陷入了执著疯狂的单恋。从那以后,R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灵。她为他读书;为他练琴;因为害怕他看到自己制服裙上的补钉而每次路过他家门口时用书包拼命遮掩。她一个下午一个下午地在冰冷的过道里透过一个隐秘的小孔观察他、等待他。她记得他的每一个朋友,认识他的每一条领带和每一套衣服。她甚至带着一点孩子特有的傻气和天真去亲吻他摸过的门把手,收藏他丢掉的雪茄烟头。还无数次地在寒冷的夜晚寻找各种借口跑到楼下,只为能看一眼他窗口的灯光,感受他的存在。 茨威格通过种种细节将一个陷入单恋的少女刻画得入木三分。而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手法又在最大程度上方便了读者进入角色,直接感受到主人公的隐秘心理,使阅读体验更加深刻,也更容易产生共鸣。这种第一人称叙事的手法也是茨威格小说的常见特征之一。 这一选段还充分体现了茨威格心理描写的丰富性和层次性。当少女得知自己要随改嫁的母亲离开维也纳离开她心爱的R之后,她痛苦万分。对R的爱使她这样一个胆怯害羞的小姑娘忽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勇气,她想冲到R的面前,哀求他将自己留下,哪怕是做女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心甘情愿。可是命运往往喜欢捉弄人,当她鼓足勇气,像快要昏眩一样去敲响了R的房门时,他却不在家。少女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在自家门前的过道里等了大半晚。结果等来的却是R带着要和他一夜风流的女人回家共度春宵,可怜的女孩终于在寒冷和失望中昏了过去。 从开始的新鲜和好奇,到后来疯狂的迷恋;从在楼梯上遇到都会低头跑开的羞怯女孩,到举着颤抖的手臂去敲R的房门。茨威格将单恋少女心灵的丰富和感情发展的层次丝丝入扣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让人们充分领略了一代大师的高超技巧。 也许在一些读者看来,陌生女人对R的迷恋带着一些非理性的狂热色彩。的确,这也正是茨威格在作品中试图探索的人类的无意识对自身思想和行为产生的影响。 无意识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弗洛伊德认为: 人的心理结构分为三个层次: 第一层是自觉层即意识(也称有意识);第二层是前觉层即前意识(也称下意识);第三层是不自觉层即无意识(也称潜意识)。意识处于表层,是指一个人所直接感知到的内容;前意识处于中层,是指那些此刻并不在一个人的意识之中,但可以通过集中精力或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回忆起来的过去的经验;无意识是一种本能,主要是指性本能——冲动,它处于大脑的底层,是个庞大的区域,并且毫无理性,躁动不安,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人的心理和行为。 茨威格和弗洛伊德同属具有犹太血统的奥地利人,茨威格在中学时代就接触过弗洛伊德的著作,后来他们又常有书信来往,探讨共同关心的社会、文化、文学与人类心理活动的关系问题,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使茨威格在美学思想和文艺观点上都受到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深刻影响。 茨威格的小说最为关注的就是人物的心灵世界。在他的小说里,主人公几乎都没有名字,次要人物也很少。外部环境、客观世界、自然风光等在他的小说里都不甚重要。作者注意力集中的焦点只在于人物的心理世界。他将笔触伸到了人物的灵魂深处,对他们的内心世界的各种心理活动进行细腻深刻的描写,展现了人物心灵的层次性和丰富性。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他笔下的人物内心往往激荡着一股非理性的无意识激情,这种激情使他们的行动不假思索,不计后果,一意孤行,甚至陷入疯狂的迷恋和冲动之中。这其中自然有人类基于本能的欲望驱使,但茨威格的高明之处又在于,他没有单单停留在对出于本能的“欲”的解剖上,而是超越了本能欲念,将其升华为“情”。陌生女人的爱即是如此,如果说她在十三岁时迷恋上小说家R,可能是出于少女青春期的萌动,那么当这种情感伴随她十几年并且经历了人生中的种种苦难之后,早已经从原初的本能冲动升华为没有一点功利和企求的无私的爱。正是这份无私和真诚打动了无数读者为其掬一把同情泪,使得这部小说感人至深。 茨威格如此重视对人类心灵的挖掘,还在于他是一个真诚慈爱的人道主义者。他的小说的主角,往往是一些“小人物”,是那些底层民众、弱者、妇女以及心灵上受着痛苦煎熬的人。他用充满同情的笔触描摹他们,同情他们的不幸遭遇,用悲悯和宽容的眼光给予他们人道主义的关怀。陌生女人在自己临死时写信给作家,诉说自己一生的爱情,不是为了得到慰藉和怜悯,而只是想要表白人的尊严,一个为爱付出一生,却始终不为所爱的人记得的女人的尊严。诚然,这种不求回报、忠诚无私、矢志不渝的爱情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是难以找到的。在此,茨威格只不过是把自己理想中的人的美德倾注在陌生女人身上,以表达自己对女性情感的尊重,并通过这一形象展现人性中至善至美的内涵,否定虚假的带有功利色彩的情感,赞美纯洁无私的情感,从而呼唤人性的善和美,以达到一个人道主义者以仁爱精神改造现实社会的目的。这也正体现了茨威格作为一个伟大作家、一个世界主义者、一个和平主义者、一个人道主义者仁厚宽容的心灵。 (张 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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