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 法杰恩 老保姆的针线笸箩

埃丽诺·法杰恩(1881—1956)是英国著名儿童文学家。她父亲是位作家，母亲是位演员，由于受家庭艺术气氛的熏染，她从小就十分酷爱文学。一生创作了许多优秀童话作品，其中主要作品有《伦敦街头摇篮曲》、《小书房》和《老保姆的针线笸箩》。《小书房》曾获英国卡内基奖。她的许多童话被译介到世界各个国家，深受小读者欢迎。由于成就卓越，于1956年成为第一个荣获国际安徒生儿童文学作家奖的作家。《老保姆的针线笸箩》出版于1931年，以后多次再版，在世界流传甚广。全书由十三个各自独立的故事组成，但通过讲故事者老保姆的口，把它们贯穿起来，犹如金线穿珠，浑然一体，集中塑造了老保姆的动人形象。作品语言朴实优美，构思新颖奇巧，想象非常丰富。
“金脚伯莎”是书中老保姆讲的第二个故事。同其他故事一样，这个故事的情节也十分离奇，并且寓意深刻，能给人许多有关社会和人生的联想。男爵女儿伯莎生下后，由于洗礼时仙女和兽脚小鬼都对她施了魔法，一个送她一只金脚，一个送她左脚的袜子一个破洞，结果既给她带来了灾难，又给她带来了幸福。父亲强迫她日夜穿袜着靴遮丑； 当被迫在国王面前跳舞时露出脚后跟臊得她两颊发红，气得国王大发淫威，于是父亲就丧尽天良把她赶出家门，随便送人。但她因祸得福，竟因此免遭国王虏掠而得到了真正的幸福。作品中，男爵的虚伪和无情，国王的贪婪和凶暴，伯莎的真诚和善良，都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充分体现了作者对强者的蔑视和对弱者的同情。故事情节虽骤起骤落，但通过老保姆说故事的形式娓娓道来，仍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楼飞甫·

金脚伯莎

金脚伯莎的父亲小时候由我照看。他长大结婚，一直到小伯莎出生，我都没有离开他家。自然，我就成了小伯莎的保姆。伯莎的父亲是个男爵。他有一座城堡，在莱茵河畔的小山上。城堡下边，沿着河，有许多红色的尖屋顶，半隐半现。这就是给他交租的村庄。村庄和城堡之前的小山上，是个葡萄园。那儿的人过着幸福生活。这位男爵，跟当时多数德国贵族不大一样，还是比较和善的。照当地惯例，每个村民每年都要交给男爵一块金子，作为租税。不管灾年丰年，都是这样。男爵自己也得向当时的国王交贡品。如果不交，国王就要夺回这座城堡，这里的土地和所有的财物。他们都想法让国王满意。其实，这里没有一个人见过国王。但是，人们都偷偷议论着国王，说他迷恋钱财、整天跳舞。如果稍有一点不顺心，他就发脾气，像有些小孩那样，喜怒无常！ (说到这里，老保姆瞥了罗尼和罗雷一眼)
伯莎生下来以后，举行洗礼仪式。当然，周围的名人都来参加。男爵还把所有的仙女也请来。他们知道如果不请，说不定不幸就会降到小伯莎的头上，所以他们也给在莱茵河岸岩石上、专门用自己的美貌和歌声诱惑船夫触礁的仙女劳诺雷送了请帖。虽然男爵的一个老朋友已经在这位仙女脚下丧命，他还是不敢不理她。但是，仪式开始以后，一直等到仪式结束，她才露面。参加洗礼仪式的人向小伯莎献了礼品，然后急急忙忙离开这里。最后，男爵夫妇和我陪伴着这位仙女。迷人的劳诺雷悄悄地走到小伯莎身边。她披散着湿湿的金发。她那绿色长裙、洁白细嫩的皮肤，都是湿的。她走向摇篮，弯下腰，用她的湿手，摸着孩子的右脚，说：
“孩子，我送给你一只金脚。从你会走路那天起，人们就要叫你金脚伯莎。”
然后，她就悄悄离开了客厅。除了地板上印下了她湿湿的脚印以外，我们没看见她放下任何东西。
谁也不清楚她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我们正在莫名其妙地想着，一种吓人的笑声传到我们耳朵里。“砰” 的一声，突然从地板下钻出来一个兽脚小鬼。它是谁都厌恶的东西！ 在仙女当中，它并不是个什么重要的角色。即使触犯了它，它也没有什么魔力。男爵根本就没请它。不管怎样，它这时出现在摇篮前，使我们都感到十分不舒服。它看着伯莎的左脚，用不祥的嘶哑声音说： “孩子，你左脚的袜子上总得有个洞，你死了才能消失。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说完，它突然不见了。男爵说： “这太不吉利了，可能还会有更严重的灾难！”但是，我并不信那个小鬼有那么大的魔力。男爵夫人说： “我想，劳诺雷的‘礼物’更可怕。如果孩子长出了金脚，我们怎么给她找对象呢？ 没有任何男人愿意要长着金脚的女人。”
“我们得把她的金脚包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男爵说。“让老奶奶替我们照看她。” 男爵又转向我说： “好在客人都不在，只有我们知道这事。她结婚以前我们得绝对保密！”
伯莎一岁那年，我第一次看见她摇摇晃晃地从我手里向她妈妈走去。我马上把她抱了起来，给她穿上长袜子，把小脚和踝骨都捂上了，怕让佣人看见。我让小伯莎学走路，她很高兴。从那天起，她可就不再穿短袜子了。因为短袜子总从踝骨那儿滑下来，就跟玛丽现在一样。
从那以后，小伯莎睡觉时也穿着长袜子。夜里我给她换袜子，所以过了很久，我还没有看清楚她的右脚到底啥样子。她的左脚呢，真的只要是一穿上袜子，后跟上马上就出现一个洞。开始，我见有洞，就给她换上没有洞的新袜子。可过了五分钟，新袜子上又出现了破洞。后来，我只好对男爵夫妇说：
“唉，怎么办也不行。我看这孩子只好穿靴子了。” 大概两岁吧，小伯莎就从早到晚整天穿靴子。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很不痛快的事，又实在没办法！ 她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时，还是穿着靴子。
她美丽、迷人，谁都喜爱，连村中那些小时候跟她一起玩过的渔民也爱她。向她求婚的人多极了，可她一个也没看上。
有一年，发生了天灾。葡萄一下子都烂了。农民分文没收，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他们哭着来到男爵门前，要求接见。见到男爵，葡萄种植农的头头悲伤地说：
“男爵先生，我们分文没收，大家难过得心都碎了。今年实在不能给您交租了。”
“如果你们不交，你们和我都要完蛋。天灾，不仅降到你们的头上，也同时降到我的头上啊！ 我交不起国王的税，国王就要对我大发雷霆！”
“男爵先生！”农民们说，“我们什么财产也没有。孩子们正在挨饿。我们要是有一点出路的话，也愿意给您交租呀！ 我们两手空空，怎么办呢？”
虽然这位男爵比其他贵族好些。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十分通情达理的人。一听这话，他大为恼火，要给农民点颜色看看。正坐在男爵身边的小伯莎，抬起头，看着她的父亲，同情地说：
“爸爸，他们也是不得已。我希望上帝使国王发发善心，也替我们想个交租的好办法。”
她甜甜地微笑着，那张美丽的脸蛋是那样招人喜爱。看了女儿一眼，男爵的火气马上消了，不好意思伤她的面子。他便对农民们说：
“好吧，不管什么样的大祸临头，让我们一起来承担！”
农民感激男爵，也为伯莎祝福。
但是，上帝可没有使国王发善心。国王骑着马，怒气冲冲向这里奔来，后面紧跟着军队。来到城堡后，二话没说，他就质问男爵为什么不交金子。男爵指着枯萎的葡萄，说：
“国王陛下，看，一切都完了！ 葡萄就是我的金子，有葡萄我才有金子给您。”
国王暴跳如雷，大声吼道： “不管那些，你得给我金子！不给就把你的城堡、村落、土地和一切财产统统没收！”
这时，男爵走进了客厅。伯莎的母亲和我早给她穿上了洁白的绸子礼服，梳好金色发辫。男爵想用女儿迷人的容貌征服国王的心，就把女儿带到国王面前。的确，真灵！ 国王两眼直勾勾地盯了她好久。然后，转过头问男爵： “这位姑娘是谁？”
“我的女儿，陛下。”
“这样吧，男爵，” 国王说，“让你的女儿作我的妻子，我就把你欠我的金子当作聘礼吧！”
啊，她马上就要作皇后了！我想看看她那兴奋的表情。唉，这个可怜的孩子。脸马上变得跟她的衣服一样苍白，两眼露出沮丧的神情。像欣赏一件完美无缺的艺术品一样，国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一见她的脚，他马上就皱起了眉头，问： “怎么穿着靴子呢？”
男爵吞吞吐吐地说： “她，她，她刚从外面散步回来。”
国王对伯莎说： “我想看看我未婚妻是不是能跳舞。好，你快把靴子脱掉，换上鞋。好吗？”
“国王陛下，我没有鞋。”她回答说。的确，她生下来以后，从没有过一双鞋。
“那你就穿着袜子跟我跳吧！” 国王说。国王的话是不能违抗的。她只好当着国王面，把靴子脱下来。见她左脚袜子后跟上的大洞，国王大吃一惊！ 马上吩咐她去换上新袜子。换又有什么用呢？ 等她换好回来时，新袜子上仍然有个洞，大小、形状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换第二次时，她玫瑰色的脚后跟，完全露在了外边。在场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臊得她两颊发红，羞愧地低下了头。爱慕马上变成了轻蔑。国王气愤地对男爵说： “我绝对不能要这么一个肋脦女人作皇后！ 好，再见！ 明天把金子交上来！ 要不，就把你赶出城堡！”说着，骑上马，扬长而去。
这时，男爵便对伯莎大耍淫威，吼道： “就是你，是你，给我带来了这场灾祸！ 你这样肋脦！ 让世界上的人都看看你的金脚，比看你的破袜子要好得多！ 快滚！”
男爵恶狠狠地把伯莎脚上的袜子扯了下来。她的右脚一下子就露了出来。“啊，怎么跟她的左脚一样白？”我们都大吃一惊。噢——原来伯莎的右脚并不是金的！ 那么妖女劳诺雷给她的 “礼物” 到底是什么呢？ 男爵火冒三丈，根本不顾这些了，抱起伯莎走进村子，喊道：
“村民们！ 因为她的破袜子，弄得我现在成了一个乞丐。谁愿意要她作媳妇？”
人们迷惑不解地围在男爵的身边看热闹。一个年轻的船夫——伯莎小时候的伙伴，走到跟前，诚恳地说： “老爷，如果她愿意，我要！” 伯莎点点头。男爵粗野地冷笑着，便把她丢进船夫的怀里，连头也没回，就大步离开那里。
年轻船夫马上请神父给他俩举行婚礼，然后把伯莎放在地上。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光着脚站在地上，高兴地与船夫一起走向教堂。
看，多神奇——伯莎右脚的每个脚印，都是一块光芒四射的金币。走在她身后的人们，惊奇地高叫着： “看啊，看啊！看她的金脚！”
第二天，人们把伯莎和船夫围在中间。小提琴手和吹奏者，拉呀，吹呀，敲呀，兴奋地演奏着。人们眉飞色舞地跳着各种传统舞蹈。村民们都穿着鞋，只有伯莎光着脚。她舞步轻盈，每个脚印就是一片黄金。人们跳呀，跳呀，一直跳到半夜。当新郎新娘甜甜蜜蜜地走进洞房时，外边的农人就扫起地上的金子来了。然后，装进口袋里。天刚亮，他们就把口袋抬到男爵那里，喜出望外地说： “老爷，这是我们交的金子！ 我们的村子得救了！”
这时，男爵高兴得也跟他当初发怒时一样，毫无节制。他立刻派人把金子送给国王。当男爵得知那些金子是他女儿的金脚踩出来的时候，他急忙跑到村子里，向他女儿道歉，还请求说：
“我心爱的宝贝儿，跟我回到城堡去吧！”
伯莎摇摇头，笑着说：“爸爸，我不能回去。我已经结婚了，要和我丈夫永远在一起。另外……” 她停了一下，又说，“我绝不能穿袜子了。只有赤脚，我的脚才有魔力！ 但是，只要有我在，不论是谁，再也不要为贫穷担忧了！”
男爵心里清楚： 女儿的决定是无法改动的了。他紧紧地拥抱着伯莎，很久都没有松开……
从此，伯莎、伯莎的丈夫和他们的孩子，都世世代代光着脚——打那以后，我也就再没有破袜子可补了(老保姆笑着说)。

(张占一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