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之歌》后记

《鹰之歌》，34篇；1934和1935这两年内所写的散文，多半都收在这里了。

我惭愧我把它们题名为《鹰之歌》。我确曾看过鹰飞，也曾听过鹰底歌唱：那声音嘹唳，清脆，那姿态也雄健，矫捷；我确曾希望我能学习那样的歌唱和飞翔，然而，我不能肯定我自己。一个不能肯定自己的人，结果往往会嘲笑自己的——因此，我疑惑我变成了一只乌鸦。

在黑色的翼上，我飞翔着；在昏暗的林薮里，我休息着。然而，一样地，我怀着一颗企望黎明的心。

1936年夏， 自记。

(《鹰之歌》， 文化生活出版社， 1936年8月出版。)

赏析 《鹰之歌》是丽尼的第2个散文集，共收作者于1934年至1935年所创作的34篇散文。这个散文集改变了作者以往那种忧郁苦闷的基调，注入了期待光明的“奋兴”因素，在作者的创作生涯中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鹰之歌〉后记》是一篇散文诗式的佳作。它虽然篇幅短小，寓意却很丰富。

这篇后记是作者心灵的形象化的自白。丽尼作为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由于反动势力的重压，加上他个人生活遭遇的不幸，所以在早年思想是极其苦闷、忧郁的，并因看不到未来的光明，一度曾存在着逃避现实的倾向。到了30年代初，他因受到反帝、反封建，反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斗争的影响，广泛地接触了文艺界的左翼作家和革命同志，思想上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把个人的不幸与广大人民的不幸联系起来，对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和帝国主义的侵略产生出强烈的仇恨与憎恶，对人民的反抗精神及革命者的英勇斗争品格产生出深挚的赞佩之情，对光明的未来增强了信心。但是由于没有真正地与工农结合，没有直接参加革命的实际斗争，所以思想上仍存在着种种矛盾，仍存在着有别于早年的苦闷和徬徨。丽尼写的这篇后记真实地坦露了他在这个时期的心态。后记中写：“我确实曾看过鹰飞，也曾听过鹰的歌唱：那声音嘹唳，清脆，那姿态也雄健，矫捷。”鹰是反叛者、革命者的象征。这段话表现出他对革命者的钦敬和赞佩。后记中还写：“我确曾希望我能学习那样的歌唱和飞翔， 然而，我不能肯定自己。一个不能肯定自己的人，结果往往会嘲笑自己的——因此，我疑惑我变成了一只乌鸦。”这段话反映出作者向往革命的心态和肯于解剖自己的品格。表明他希望作一个革命者，但又摆脱不掉思想上的矛盾，难以坚决地投入革命的洪流。后记在最后写道：“在黑色的翼上，我飞翔着；在昏暗林薮里，我休息着。然而，一样地，我怀着一颗企望黎明的心。”这里有对黑暗社会的描述，有对自己行为状态的叙写，也有对自己的理想和追求的揭示。意思是说，我在这黑暗阴森的社会里，虽然不能像革命战士那样英勇拼搏，但同样也是憎恶黑暗，期望光明的。可以看出，这篇后记真实地反映了作者在30年代中期的思想状态，是一篇诚挚坦率的心灵自白书。

这篇后记也是对散文集《鹰之歌》的主要思想意蕴的形象化揭示。后记中对鹰的歌颂和赞美，是对革命者的歌颂和赞美。在散文集中有不少篇什也是颂赞革命者的，如《鹰之歌》、《沉沦》都以鹰作为革命者的象征。“鹰是可爱的，鹰有两个强健的翅膀，会飞，飞得高，飞得远，能在黎明里飞，也能在黑夜里飞。”( 《鹰之歌》)“飞！飞！不息地飞！你真是个苍鹰般矫健的灵魂。” (《沉沦》)有的篇什则直接描写了革命者、反叛者，如《急风》中就写了一个从远方回来的兄弟——革命者，召唤他到“有风暴的地方去”。后记中反映出的作者的自我剖析精神在散文集中表现得更加具体。“你是一直不休息地在继续着你的翱翔，只是我，当这世界如今正在沸腾着的时候，我却停留在这世界的外边。”(《沉沦》) “人们向着前面奔驰而过，行列增大着，增强着——人们手挽着手，在向前进。但是我却落在了行列的后面。”(《行列》)这些描述可以明显看出作者对于自己的落后于时代，游离于革命行列之外是深感惭愧，极度不安的。后记中所表现的憎恶黑暗企望黎明的感情，在散文集中更是明显地反映着。如《松林》、《打铁的人》、《闹市》、《无业者》等篇什都从不同角度对黑暗社会作了深刻的揭露，对劳动人民的悲惨命运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对黑暗恨之愈甚，对黎明之企望愈切，作者在散文集中不断发出向往光明的心音。“南方是有鹰歌唱的地方，那嘹唳而清脆的歌声是会使我忘却忧愁而感觉奋兴的。” (《鹰之歌》)“一轮火焰燃烧了——那是在远方。”(《一天》)有鹰歌唱的南方，燃烧着火焰的远方，都是光明的所在，他是非常向往的。光明虽然是遥远的，但给他以鼓舞，使他感到“奋兴”。通过后记与散文集中作品的简单对照，便可明显看出，后记是对散文集中作品主要思想意蕴的形象化揭示，也可以说后记是散文集主要思想意蕴的高度凝缩。

这篇后记短小精悍、含蕴丰富，可以说是一篇优美的散文诗。它用了第一人称的写法，其中抒情主人公是“我”。鹰的歌唱，鹰的飞翔，都是“我”所听到见到的；“变成了乌鸦”是“我”所想的，这样写来便于抒发感情，便于解剖自己。文中对象征手法的成功运用，更使文章含蓄隽永，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