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引》 - 杜甫 - 国初已来画鞍马，神妙独数江都王。将军得名三十载，人间又见真乘黄。曾貌先帝照夜白，龙池十日飞霹雳。内府殷红玛瑙盌

宾主两边，字字对挑，遂一放一收，早已就题也。大力者挽强弓，柔手思试，鲜不被伤矣。(金圣叹《唱经堂杜诗解》卷三)

【诗例】

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引

杜甫

国初已来画鞍马，神妙独数江都王。

将军得名三十载，人间又见真乘黄。

曾貌先帝照夜白，龙池十日飞霹雳。

内府殷红玛瑙盌，婕妤传诏才人索。

盌赐将军拜舞归，轻纨细绮相追飞。

贵戚权门得笔迹，始觉屏障生光辉。

昔日太宗拳毛騧，近时郭家師子花。

今之新图有二马，复令识者久叹嗟。

此皆战骑一敌万，缟素漠漠开风沙。

其余七匹亦殊绝，迥若寒空动烟雪。

霜蹄蹴踏长楸间，马官厮养森成列。

可怜九马争神骏，顾视清高气深稳。

借问苦心爱者谁？后有韦讽前支遁。

忆昔巡幸新丰宫，翠华拂天来向东。

腾骧磊落三万匹，皆与此图筋骨同。

自从献宝朝河宗，无复射蛟江水中。

君不见金粟堆前松柏里，龙媒去尽鸟呼风。

【解析】

杜甫是位功力深厚的大诗人。因为功力深厚，所以敢知难而进。这首赞叹曹霸《九马图》的诗，叙述错综复杂，但条理清楚，层次分明，显得极为整饬。这首诗之所以写得非常成功，是因为诗人运用了“宾主对挑”的艺术手法。

诗先写曹霸。写曹霸，拉出江都王作陪。江都王是国初以来画马第一人，“神妙独数”。曹霸能与之齐名，可见也就不是平庸之辈。“人间又见真乘黄”，云曹霸的画能够夺真，是对曹霸的画先作一个整体的评价。金圣叹说：“妙在 ‘独数’ 便挑 ‘又见’，‘国初已来’便挑 ‘得名三十载’，‘神妙’便挑‘真乘黄’。宾主两边，字字对挑，遂一收一放，早已就题也。”(金圣叹《唱经堂杜诗解》)可见，写江都王即是写曹霸，而笔分两支，是为了更加鲜明地突出曹霸画马技艺的不凡。

第二段用倒插的方法，叙述曹霸先前所画的“照夜白”一画以及这幅画给曹霸带来的荣耀。皇帝恩宠有加，贵族权门附庸风雅，纷纷仰慕。在《九马图》未出之前，诗人先赞“照夜白”一画。这有点像《三国演义》里刘备的三顾茅庐，未见诸葛亮，先见到崔州平等，于未见之前，已得诸葛亮神韵。同样，说明“照夜白”一画是如此的好，为下文的《九马图》先作一铺垫，《九马图》之妙正是顺理成章之事。这里是以少衬多，以一马之宾衬下文的九马之主。

诗的第三段“昔日”以下14句，是本题《九马图》的正文。诗人把九马分开来写，先写两匹，补写七匹。两匹又以 “昔日太宗拳毛騧”和“近时郭家师子花”二真马为宾作陪衬，借名马之风姿形容新图之神骏。补写七匹，用一句“迥若寒空动烟雪”来叙述，显得精练传神。“可怜九马争神骏”，分开又合起写，笔势变化，把九匹马都写活了。九匹马分开写，详略得当，布局上也显得非常的灵活。

诗的第四段点出题中韦讽，言其苦心爱马。叙韦讽，借支遁作陪。《世说新语》：支道林常养数匹马，或言道人蓄马不韵。支曰：“贫道重其神韵。”支遁如此，韦讽可知。诗人用笔真是细密，一事不漏，写《九马图》而不忘藏《九马图》之人，显得面面俱到。

第五段诗人把眼光放到画外。写《九马图》在，而世事沧桑，当年御马三万匹已没有了。诗人在这里依然运用宾主对挑之法，以昔日三万匹御马衬九匹画中马。这一段照应了第二段中“先帝”的伏脉，但和第二段相反，这回是以多衬少了。把三万匹神骏，都凝聚到《九马图》中，《九马图》的非凡气派可以想见。以马之盛衰，自然想到国之盛衰，由 《九马图》的好，想到先帝的御马，有无限的感慨，在字句间流露出来，使得全诗的氛围顿显厚重。

宾主对挑，就是以宾衬主、宾主历然的表现方法，在诗歌、绘画、小说中都有广泛的应用。王夫之说：“诗文俱有主宾，无主之宾，谓之乌合。……立一主以待宾，宾无非主之宾者，乃俱有情而相浃洽。……宾主历然，熔合一片。”(《姜斋诗话》)笪重光《画筌》也说：“山之旁胁易写，正面难工；山之腰脚易成，峰头难立。主山正者客山低，主山侧者客山远。众山拱伏，主山始尊；群峰盘互，祖峰乃厚。”王夫之所论为诗之主宾，笪重光所论乃画之主宾。哈斯宝在《新译红楼梦》第二十五回评语中说：“因后文中有特书的大事，前文定写一件小事来接引，叫做宾主之法。”毛宗冈认为：“《三国》一书，有以宾衬主之妙，如将叙桃园兄弟三人，先叙黄巾兄弟三人，桃园，其主也；黄巾，其宾也……诸如此类，不可悉数。善读是书者，可于此悟文章宾主之法。”(《读三国志法》)这里所论是小说中的宾主之法。因此，杜甫宾主对挑的创作实践，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