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除夜自石湖归苕溪十首(选四)》(姜夔) |
释义 | 《除夜自石湖归苕溪十首(选四)》(姜夔)姜夔
被范成大誉为“山水之胜,东南绝境”的石湖,是太湖的一个分支,位于苏州和吴江之间。绍熙二年(1191)除夕的夜晚,诗人姜夔告别了精雅、清幽的范成大退隐之居——石湖别墅,登上小舟,向着归地苕溪(即湖州)而去。 组诗《除夜自石湖归苕溪》共十首,写这次归途的所见所感。这里选其中四首。 第一首写归途即景,反映作者对石湖的留恋之情。 首句“细草穿沙雪半消”,出语精警。腊月已尽,雪在溶化,春已悄悄来临,细草穿沙而出,这是一幅多么令人欣喜的情景。句中“穿”字,稳健劲挺,下得至为精当。次句写舟行中回望姑苏的情景,关合题名“归”,但不凝滞,笔端宕开。“吴宫”,春秋时吴国宫殿的遗址,此借指姑苏。“吴宫烟冷”,道姑苏历尽沧桑之变。诗人虽一生困顿,寄身豪门,但对世事国运仍深为关切。“流落江湖,不忘君国。”(宋翔凤《乐府余论》)此处诗人触景生情,流露出对世事巨变的淡淡哀伤。“迢迢”,漫长貌,言舟行水上,渐行渐远,表现出对石湖依依不舍之情。 第三句“梅花竹里无人见”,照应第一句。春已来临,梅花香气在石桥畔隐隐可闻,但在岸上却看不见,原来它隐藏在竹林里。梅隐竹中,用笔奇妙,寓意深沉。“无人见”,更托出夜色浓重、四野幽邃的境界,与范祖禹《范太史集》卷二所云: “黄鲁直示千叶黄梅,余因忆蜀中冬月山行,江上闻香而不见花,此真梅也”意相同。这里诗人告诉人们的不是梅花的绰约仙姿,而是它的神韵情味。诗人在《暗香》一词中说: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即是“真梅”的情景。“一夜吹香”,暗写梅花的繁盛,以动写静,风神独绝。诗人在一夜幽香沁鼻的境界里,或陶醉,或留恋,不知不觉地过了石桥。结句意重绾诗题,落于“归”字上,给人以“踏花归来”的不尽遐想。 这首诗下语平淡,构思精巧,展示的美学境界很耐人把玩。由第一句的“细草穿沙”,远推到“吴宫烟冷”,再折转“竹里梅花”,到“一夜吹香”,近与远,幽与丽,静与动,虚与实,交织成一个充满春意与生机的独特的境界。尤其写梅花,从虚处入笔,却奇声逸响,遗貌得神,极见诗人功力。正如清人朱竹垞所云: “尽洗铅华,极萧散自得之趣,故独步一时。” (《曝书亭集》) 第二首扣合诗题“归”字,写舟中所闻所见。开头两句从听觉写,“黄帽传呼”,“黄帽”,指船夫(汉朝的船夫都戴“黄帽”)。诗人出石湖,过吴宫,已是夜半更深、睡意朦胧的时候了,然而船夫不断地互相喊话传呼,怎么也“睡不成”。“睡不成”近似口语,率直自然。既然“睡不成”,就听听这寒夜行舟、竹篙落水的声音。“投篙细细激流冰”,“细细”,从品味篙击流水的声音写出夜深中旷野寒天的寂静,很有点“夜静春山空”的意境。“流冰”,即流水。用“冰”字代水,暗点春夜之寒。诗人幽冷的性格,宁静的生活,常使他对客观世界作审美静观,因此在摄取外在的表现对象时,便能凭借其听觉和思维造成一种特有的幽冷的境界。 后两句从听觉转入视觉: “分明旧泊江南岸”,陡然一转,勾起多少旧游的回忆。诗人从淳熙十三年(1186)起迁居湖州,庆元三年(1197)移家杭州,至嘉定十四年(1221),都在江南度过。他的《淡黄柳》有句云: “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足见对江南岸的印象之深。但是“人所易言,我寡言之。”(《白石诗说》)诗的结句又把目光移到舟上: “舟尾春风飐客灯。” “飐”,风吹物使颤动。“春风飐客灯”,即春风使“客灯”晃动,暗写春风唤起“客心”,与叶绍翁“江上秋风动客情”句一样高妙。旧年未尽,春风已荡漾湖上,吹得舟尾的“客灯”在晃动。诗人从这一常见的现象中发现别趣,绘成一幅清空动人的画面,是诗人本身蕴含的一种优美情致的自然流露。读这首诗,恐怕不能从一般的“客旅生愁”去把握它的意旨。 第三首,继续扣合诗题写“归”,但却从另一个角度展开。“三生定是陆天随”,唐陆龟蒙,自号天随子,隐居在吴淞江上。诗人因为一生未仕,常乘舟漂泊江湖,与陆龟蒙颇相似,因而在诗、词中常说到他,如“沉思只羡天随子,蓑笠寒江过一生”(《三高祠》)、“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淞作)等。此诗起句,以陆自比。“三生”,为佛教语,指前生(前世)、今生(今世)、来生(来世); “定是”,肯定是。此句写得很空灵,表现了诗人的出世思想。次句“又向吴淞作客归”,写诗人正从范成大的隐居之处的石湖归来。“又”字,表明在吴淞作客已不止一次,也有进一步认定自己前身即天随子之意。一种悠然萧散、超脱自得的情致发于笔端。 后两句承前二句进一层写。“已拼”,佛教语,为已经决心舍弃之意,从上句“定是”两字转出。诗人既已认定自己为天随后身,索兴就在这一叶扁舟上度过新年,倒也自有意趣。但是,年关未归,终是憾事。“已拼”,其实出于不得已。“倩人和雪洗征衣”,如果说,诗的前三句主要是写了一种悠然超脱的意态,那么这一句诗人的思绪又回到现实中来了,等船一到苕溪,就请人洗一洗我这征衣吧。这里写出了游子归家、亲人相见时的那种深情,全句关合题旨“归”。“倩人”,即请人。着一“雪”字,有冒雪而归之意。这里诗人用了对象的观照方法,置自身于审视的对象之中,更增强了诗的艺术感染力。 第四首写夜渡太湖。先写远景: “笠泽茫茫雁影微,玉峰重叠护云衣。”这两句写得典雅、浓重,颇有韵味。“笠泽”,太湖的别名。“玉峰”,指太湖诸山。“护云衣”,即护绕着云气。诗人极目太湖:湖水茫茫无际;雁影依稀可见;远处群峰玉立,云气缭绕,若即若离。在诗人的笔下,这一切既是静止的,又都是飞动的。以实写虚,化景物为情思,给人以不尽的想象,也体现了姜夔那种清空秀远的诗风。 后两句将镜头移至眼前,通过背景的烘托来写近景:春寒夜袭,长桥卧冷,茫茫太湖唯有自己一叶扁舟在悄悄而行。俯仰之间,怎不倍感清旷寂寥!此情此境,恐怕只属于“诗人”吧。 这首小诗选取的景物,好似一句一样,各不相关,然而读它的时候,感到这些物象的关系是那样亲密、和谐、统一,意与象合,物与情合,摆脱了理障事障,造成了真正的艺术境界。这是姜夔诗歌创作的独到之处,值得我们仔细玩味。 石湖范致能尤爱其诗,杨诚斋亦爱之,赏其《岁除舟行十绝》,以为有裁云缝雾之妙思,敲金戛玉之奇声。([宋]陈振孙《直斋书录题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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