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论衡》自纪 |
释义 | 《论衡》自纪王充者,会稽上虞①人也, 字仲任。其先本魏郡元城,一姓孙。一几世尝从军有功②,封会稽阳亭。一岁仓卒国绝, 因家焉, 以农桑为业。世祖勇任气,卒咸不揆于人③。岁凶,横道伤杀, 怨仇众多。会世扰乱, 恐为怨仇所擒,祖父汎举家檐载(4),就安会稽, 留钱唐县, 以贾贩为事。生子二人, 长曰蒙, 少曰诵, 诵即充父。祖世任气,至蒙、诵滋甚,故蒙、诵在钱唐, 勇势凌人。末复与豪家丁伯等结怨,举家徙处上虞。 (刘盼遂《论衡集解》卷三十,古籍出版社1957年版) 注释 ①会稽上虞——会稽,郡名,辖境相当于今江苏南部和浙江、福建一带。上虞,县名,即今浙江上虞县。②“一几世”句——“ 一”字当为衍文。③不揆于人——不被人理解。④檐载——担挑车载。檐(dan),扁担。⑤建武三年——即公元27年。建武,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年号。⑥狎侮——指轻浮无理的嬉戏打闹。⑦林熙——爬树一类的游戏。⑧袒谪——露出皮肉挨打。⑨掾功曹——管理人事的属官。掾(yuan),官署属员。⑩将——泛指州郡长官。⑾蘧伯玉之节——《论语·卫灵公》:“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蘧(qu)伯玉,春秋时卫国大夫。⑿史子鱼之行——《论语·卫灵公》:“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史子鱼,春秋时卫国大夫。⒀“贱无斗石”二句——意谓虽然贫贱的无一斗一石,但在心目中像享有万钟俸禄。秩,俸禄。钟,古量单位,一钟为六石四斗。《左传·昭公三年》:“釜十则钟。”⒁蜚条陷之——用匿名帖子陷害。蜚,通“飞”;蜚条,犹如今之匿名信之类。⒂“羊胜之徒”二句——据《汉书·梁孝王传》载,梁孝王刘武的门客羊胜等欲为其谋划继承帝位,未能如愿。景帝生疑,追捕幕后策划者,羊胜等畏罪自杀。摩口膏舌,犹言油嘴滑舌。⒃“邹阳自明”二句——据《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载,邹阳曾上书谏阻吴王谋反,未被采纳,遂离吴客游于梁,为梁孝王门客。后为羊胜等谗害,下狱。上书自陈,孝王释之,待为上客。今存《上吴王书》、《狱中上梁王书》。⒄孔子称命——据《论语·宪问》载,孔子的学生公伯寮在季孙氏那里说子路的坏话,鲁大夫子服景将此事告诉了孔子,并表示杀掉公伯寮,陈尸街市。孔子对他说:“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⒅孟子言天——据《孟子·梁惠王下》载,鲁平公欲见孟子,被宠臣臧仓劝阻。乐正子将此事告诉了孟子,孟子说:“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⒆ “不鬻智”句——不靠卖弄聪明求得禄位。鬻(yu),卖。(20)“不辞爵”句——不以推辞爵位获取名声。干,追求。吊,同“钓”。(21)效放——即效仿。(22)“为乘田”二句——《孟子·万章下》:“〔孔子〕尝为乘田矣。”赵岐注:“乘田,苑囿之吏也, 主六畜之刍牧者也。”委吏,掌管粮仓的小官。於邑,同“鸿唈”,忧郁、愁闷。(23)“为司空”二句——司空,掌管工程的最高长官。相国,百官之长。说豫,同“悦愉”,欢喜快乐。(24)“垂棘”二句——垂棘,地名,出产美玉。这里代指美玉。椟(du),匣子。明月,夜明珠。砾(li), 碎石块。(25)“以圣典”句——圣典, 圣人的经典。小雅,应作“小稚”,即小儿。(26)“故苏秦”二句——战国时纵横家苏秦曾游说赵奉阳君李兑,发动韩、赵、魏、齐、燕五国合纵,联兵攻秦,迫使秦废帝请服,退还部分侵地。苏秦说李兑事见《战国策·赵策》。(27)“商鞅”二句——商鞅,战国中期法家代表人物。据《史记·商君列传》载,商鞅入秦后,被秦孝公接见时,为试探孝公的政治主张,开始以“王道”游说,未被采纳;后用“霸道”游说,孝公很高兴,任用商鞅实行变法。(28)“故鸿丽”二句——鸿丽,宏大、华丽。深懿(yi),深奥、美妙。关,通达、贯通。(29)“孔子失马”四句——据《吕氏春秋·必己》载:孔子的马吃了农夫的庄稼,农夫将其马扣住,子贡去交涉,农夫不给。后来马夫去,才要回了马。野人,住在乡村的人。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卫国人,以善辩著称。妙称,花言巧语地说。马圄(yu),赶车的人。谐,诙谐。懿,当作“熹”(喜欢)。(30)齀咳——鼻塞和咳嗽。齀(wu),应作“鼽” (qiu),鼻子堵塞。(31)偫(zhi)——待。与下文“须”字同义。(32)“断决知辜”二句——意谓给已被掌握了罪行的犯人定罪,用不着皋陶。皋陶(gao yao),传说中古代东夷族首领,虞舜时掌管刑法。(33)“调和葵韭”二句——葵韭, 一种蔬菜。俟(si),等待。狄牙,亦称“易牙”,春秋时齐桓公的厨师,擅长调味。(34)《韶》、《武》——古乐雅乐。《韶》,即《韶虞》,虞舜时的乐章。《武》,即《武象》,是周武王时的乐章。(35)“里母之祀”二句——里母, 民间老夫人。太牢,古代祭祀时最高级的祭品。牛、羊、猪三牲齐备,或专指牛。(36)舒戟——一种大型兵器。(37)“钺裁箸”二句——钺(fu yue),同“斧钺”,古代兵器。箸(zhu),筷子。盎(ang),盆子。卮(zhi),酒杯。(38)蹉跎殊趋——蹉跎(cuotuo),失足的意思,这里比喻受到挫折。殊, 不同。(39)钉铨——订证铨衡。钉, 同“订”。(40)实论——订正是非虚实的论述,指《论衡》。(41)敦庞——敦厚。(42)反宓戏之俗——反,同“返”。宓戏(fu xi),即伏羲氏。宓戏之俗,指伏羲时代朴实无华的风俗。(43)经艺——指儒家经典。(44)分别之文——分明易懂的文章。(45)深覆——深奥。原脱“深”字,据《集解》补。(46)简札——古代用以书写的竹简和木片。(47)荴(fu)露——显露,明白。(48)名处——名,正名;处,辩定。(49)说喜——喜悦。说,同“悦”。(50)“人面色部”句——人的面部有七十多种气色。这是古代相面术士的说法。相面的人察看人的气色可预卜吉凶祸福。(51)由——同“犹”。(52)狱当嫌辜——狱吏判决有疑问的犯罪案件。(53)“孟子相贤”二句——事见《孟子·离娄上》。眸(mou),瞳孔。(54)“故《管子》曰”三句——《管子》,战国时齐人汇集管仲遗说编写而成。管仲,春秋时政治家。引文见《管子·牧民》。(55)孔子侍坐于鲁哀公——事见《韩非子·外储说左下》。鲁哀公, 名蒋,公元前494—前468年在位。(56)“善雅歌”二句——雅歌,朝廷用于祭祀和朝贺的歌曲。人,疑为“不”字之误。悲,动人。古人以音悲为善。“郑声淫”,故郑人不以雅歌为善。(57)“礼舞”二句——礼舞,举行典礼时用的舞蹈。赵国人善舞,故而看不上礼舞。(58)伍伯——犹“五霸”。或谓汉时五人为伍,伯是五人之长,与下文季孟、闾巷、吕俗并举,均指流俗之辈。(59)季、孟——季孙氏和孟孙氏。或谓非确指,犹俗言张三李四。(60)訾于品俗——訾(zi),诋毁。品俗,群众。(61)卞和佩服——卞和,春秋时楚国人,善于鉴识宝玉。佩服,佩带。(62)“鲁文逆祀”二句——《公羊传·定公八年》和《论衡·定贤篇》均作“鲁文逆祀,去者三人;定公顺祀,畔者五人。”鲁文, 鲁文公。逆祀,古人祭祀先祭远祖后祭近祖为“顺祀”;反之,则为“逆祀”, 不合周礼。(63)犹是——犹,应作“独”。“独是”,是说少数人认为正确。(64)逃顿——犹“逃遁”。(65)择言——坏话。择,同“斁”,败、坏。下文同。(66)戾(li)——这里是错误的意思。(67)师旷——春秋时晋平公的乐师,善于审辨音律。(68)“《吕氏》、《淮南》”二句——《吕氏》即《吕氏春秋》,秦相吕不韦召集游士宾客编写。曾将书悬挂在咸阳城门上,声称能增改一字者赏赐千金。事见《史记·吕不韦列传》。《淮南》即《淮南子》,在西汉淮南王刘安主持下, 由门客集体编写。据说书写成后挂在都城闹市,附上千金,赏赐给能修改者。(69)为——同“伪”。(70)“大羹”句——大羹即“太羹”,祭祀所用不加五味的肉汁。淡味,至淡之味,等于无味。(71)偶辞——排列词句。(72)“稽之子长”二句——稽, 考察。司马迁字子长。内,同“纳”。扬雄字子云。(73)代匠不伤手——《老子·七十四章》: “夫代大匠,希有不伤其手者矣。”王充用以比喻“文必有与合”是不可能的。(zhuo),砍削。(74)五帝——传说中的古帝王,说法不一, 一般指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75)三王——三代之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和周武王。(76)“是谓舜眉”二句——《论衡·骨相篇》:“尧目八采,舜目重瞳。”这两句是反诘语,意谓为文要求复古,无异于要使舜的眉像尧一样有八种颜色, 禹的眼睛像舜一样有两个瞳孔。(77)文重——篇目繁多。(78)趍(qu)——同“趋”。(79)章——同“彰”, 明白。(80)躁人——浮躁的人。(81)褊(bian)——狭小。(82)王市肩磨——王市,帝王都城的市场。磨,同“摩”;肩磨,走路时肩摩肩,形容人多。(83)“按古”二句——太公望,即姜太公,姓姜, 名尚,字子牙,辅佐周武王灭商,被封于齐。董仲舒,西汉思想家,著有《春秋繁露》、《举贤良对策》等。(84)河水沛沛——河,指黄河。沛沛,水势浩大的样子。(85)仕数不耦——做官的时数不佳。不耦,不逢时。(86)“孔子才不容”四句——不容,不为世容。斥逐,指孔子被鲁国驱逐。供树,指孔子在宋国与弟子在大树下演习周礼,司马桓魋将大树砍倒。事见《史记·孔子世家》。接淅(xi),孔子离开齐国时,被人追赶,来不及做饭,慌忙捞起刚下水的米。事见《孟子·万章下》。见围,孔子离开卫国到陈国去,经过匡地,被匡人围困了五天。事见《史记·孔子世家》。削迹,孔子离开卫国时, 百姓将其车印铲平。事见《庄子·天运》成玄英疏。困饿陈、蔡,孔子和他的弟子在陈国和蔡国之间被困,没有饭吃。事见《史记·孔子世家》。菜色,形容饿得脸色发青。(87)专城食土者——专城,管理一城的长官。食土,享有封地赋税。(88)原宪——春秋鲁国人,孔子的学生。安于贫困,不贪富贵。事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89)“不慕”句——,赐,指子贡,孔子弟子。衡,车辕前的横门,这里指车。(90)夷——伯夷。殷商末年孤竹国君的儿子,以耻食周粟与其弟叔齐饿死首阳山。(91)跖——即柳下跖,历来被视为恶人的代表。(92)说——同“悦”。(93)倾仓——仓库里装不下。指俸禄很高。(94)“德汪濊”句——汪濊(huo),深广。渊懿,深厚、美好。(95)滂沛——渊博。(96)泷漉(long lu)——大水之貌,这里形容文章写得流畅。(97)溶(ku)——泉水向外喷涌的样子。这里指说话滔滔不绝。(98)啁——同“嘲”。(99)禀阶——承受。(100)屈奇——屈,同“崛”,与“奇”同义。(101)庸角不能程——庸,同“用”。角,量器名称,一角相当于四斗。程,衡量。(102)伊、望——伊,伊尹,名挚,曾做过商汤和太甲的宰臣。望,大公望,即姜太公。(103)母骊犊骍——骊,同“犁”,毛色黑黄相杂的牛。犊,小牛。骍(xing),红色。(104)不牓奇人——不妨出现奇特人物。(105)叟顽舜神——叟虽顽劣但出了舜这样神圣的人。叟,亦称瞽叟,传说是舜的父亲 (106)“伯牛”二句——伯牛、仲弓,都是孔子的学生。依本文看,伯牛是仲弓的父亲。寝疾。因有恶病起不了床。(107)“颜路”二句——颜路,颜回的父亲。庸固,平庸保守。回,指颜回。超伦,超群出众。(108)丘、翟——孔丘、墨翟。(109)“桓氏”二句——稽可,考察起来尚可,谓桓氏门第也不高。遹,应作“谲”,特异。君山,桓谭的字,东汉思想家,著有《新论》。(110)元和三年——即公元86年。(111)“辟诣杨州”句——辟,同“避”。诣,往、到。部,汉武帝设十三部刺史,为地方监察官,大致每部相当一州。丹阳、九江、庐江,是杨州(即扬州)部管辖的三个郡。(112)治中——官名,刺史手下的文职官吏。(113)刺割——也作“刺劾”,纠察弹劾。(114)章和二年——公元88年。章和,汉章帝年号。(115)悬舆——也叫“悬车”,把乘坐的车子悬吊起来, 比喻隐退。(116)俦伦弥索——俦伦,同辈的人。弥索,更是相互离散。(117)庚辛域际——比喻死期将至。《论衡·订鬼篇》:“杀鬼之至者,庚辛之神也。”《史记·天官书》: “日庚、辛,主杀。”(118)终徂——指死亡。徂(cu),同“殂”。(119)黄、唐——黄帝和唐尧。(120)理于通材——,同“析”,分析。通材,博古通今的人。 赏析 王充的《自纪》是《论衡》的最后一篇。“自纪”就是自序。古代学者著书,序言往往放在全书之末,如《史记》的《太史公自序》、《汉书》的《叙传》都是。其内容包括个人自传、著书目的和全书纲领等。本篇记述了作者的家世、生平和写作《论衡》等书的目的,驳斥了时人对他本人及其著作的种种责难和攻击。 王充以他的《论衡》在中国思想史上树起一座巍峨的丰碑。王充,这位杰出的思想家,就其躯体而言亦如常人,也有自然的终点。他生于汉光武帝建武三年(27),大约在汉章帝建初四年(79)消失在生养自己的热土上——化作飞烟,变成泥土,但是他的心灵、智慧、力量却在升华、蒸腾, 冲破万里云层千山暮霭,穿透时间的阻隔,与过去今世来日共存。王充就是这样一位超越时代的思想家。 超越时代的思想家在他生活的年代几乎总是不受到欢迎,王充正是这样一个人。在“天人感应”盛行的时代,他却提出了天地本原论与天道自然论;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朝,他却运用科学知识和逻辑方法向儒家的偶像崇拜举起了批判的旗帜。因此,他的超前的思想,就注定会因为时人的普遍意识而受到几乎是全社会的非难与贬斥。《论衡》作为他的超前思想的重要载体,也就自然会受到难以回避的攻击。这种攻击,有的已脱离了对于文本或思想的非难而达到了对于作者的人身攻击与谩骂。 世俗的种种非难与贬斥,王充并不十分放在心上,他本来就是个性情恬淡的人。但是,对世俗加诸其身的攻击的轻视,并不意味着对自身生命的不重视。相反,王充轻视世俗对自己的攻击,正是由于他对个体价值的高度自信。他有自己的信念,他有这样做的依据。《〈论衡〉自纪》正是王充对自己的生活信念、著述原则的明确昭示。 作为一个思想家,他的思想的成长、变化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因此,王充在这篇自传性质的文字中没有将世俗生活所谓的大事诸如婚娶、爵禄等作为主要内容来讲述,而是特别突出了自己从幼年起就表现出来的对学问、品德方面的关注。当然,生活事件作为一个人成长的必不可少的事件,是无法回避的,特别是在《自纪》这样一种文字中。思想家之不同于庶民之处在于,尽管用来构建自己思考的词语仍然多数取自生活,有时他所谈论的内容也可以归于生活事件,但是,他总能不以生活表层目的为目的,而要在生活的后面,赋予一种更为深刻的思考。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拥有伦理道德型哲学传统的国度的思想家而言,赋予所谈论对象以道德层面的含义,是他们的一种习惯。王充也不例外,即使谈的是自己。因此,在《自纪》中他也提及了自己的宦海沉浮,但那只是个话头,其功用是借以引发出自己由此而产生的种种思考。对于王充来说,当不当官,当什么官,本身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自己如何处理这几者之间的关系,是以什么样的心境来处理这些事。对于这些关系的处理,个人的道德修养就自然地显现出来。王充特别强调, 自己是以一种恬谈之心来对待这一切的,他对于当不当官、当什么官多少持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在他看来,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有心灵,而其他则不过是身外之物。为能做高官而狂喜失态,那自然是不值一哂的势利之徒,但若故意退避于泉林之间以追求清名,那实际上也是一种机心。正因为如此,王充才能做到不因身处高官而欣喜,不因失去爵禄而惆怅,贫穷到只有一间陋室但心情比王公还要快乐,处在优裕的环境中而能不放纵自己的欲望。作者对个人道德信念的张扬构成了《自纪》的主要内容之一。 王充作《论衡》同样是出于一种自然之心,而不带有任何社会功利目的,他根本就不想借此以博取什么名声,他是“耻于才名”的。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对世人的判断能力持一种深刻的怀疑甚至蔑视态度,他举出孔子进食顺序正确而受鲁人嘲笑、孔墨之书明明是绝世之作而受时人排斥为例,说明世人的判断力根本不值得依赖。既然如此,世俗的称赞与否定又有什么价值呢?王充所以撰写《论衡》,完全是出于他作为哲人而特有的求真、求善、求是的精神与对社会的责任感。他一再申明自己著述的目的与动机: “世书俗说,多所不安,幽处独居,考论实虚”、“充既疾俗情,作《讥俗》之书;又闵人君之政,徒欲治人,不得其宜,不晓其务,愁精苦思,不睹所趋,故作《政务》之书。又伤伪书俗文多不实诚,故为《论衡》之书。”这些话语都表明,王充始终是将解决现实问题、追求实际成效视为著书立说的要义,而文字则不过是为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而已。判断一种手段是优是劣,其根本标准在于是否有利于解决问题、达到目的。抛开目的而单独将手段抽取出来加以评判, 自然是舍本求末。王充在《自纪》中对于世俗妄议《论衡》所作的驳诘,就是以这一原则为根本依据的。比如《论衡》的语言浅近,有人就用“口辩者其言深,笔敏者其文沉,案经艺之文,贤圣之言,鸿重优雅,难卒晓睹”,以及“宝物以隐闭不见,实语亦宜深沉难测”之类的话来批评《论衡》。王充则从文字的功用“口言以明志,言恐灭遗,故著之文字”出发,针锋相对地指出:“文字与言同趋,何为犹当隐蔽?”文字的作用就是明志,为达到这一目的,当然是越平易通达越好。王充还指出,所谓“经艺之文,贤圣之言,鸿重优雅,难卒晓睹”的说法本身也是成问题的,它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这些语言在当时也是十分简单的,后人之所以须“训古乃下”,那是因为“世相远离”,古今用语不同的缘故。又比如世俗用“语约易言,文重难得。玉少石多,多者不为珍;龙少鱼多,少者固为神”的话来指责王充的“文重”,王充指出: “河水沛沛, 比夫众川,孰者为大?虫茧重厚,称其出丝,孰为多者?”判断文章、书籍的好坏,应该看其质量,单纯的多少并没有多大意义。没有意义的空言,一句话也是多余的;有意义、有价值的文章,则越多越好。其他诸如以“文士之务,各有所从”反对世俗的“文不与前相似,安得名佳好、称工巧”;用“救火拯溺,义不得好;辩论是非,言不得巧”、“辩言必有所屈,通文必有所黜”来反对世俗对《论衡》的“新书既在论譬,说俗为戾,又不美好,于观不快”、“文虽众盛,犹多遣毁”的非难,由于作者始终能不离文章是用以表情达意、说明和解决问题的工具这一基本论题,所以也就能左右逢源, 自圆其说。 王充说: “为世所用,百篇无害;不为用者,一章无补。”这种主张, 不仅在谶纬神学泛滥的年代有其积极意义,即使今世来日也是令人警觉醒悟的暮鼓晨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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