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武《水龙吟》

陈德武《水龙吟》陈德武

陈德武

西湖怀古

东南第一名州^①，西湖自古多佳丽。临堤台榭，画船楼阁，游人歌吹。十里荷花，三秋桂子^②，四山晴翠。使百年南渡，一时豪杰，都忘却、平生志。可惜天旋时异。藉何人、雪当年耻。登临形胜，感伤今古，发挥英气。力士推山，天吴移水^③，作农桑地。借钱塘潮汐，为君洗尽，岳将军泪。

秋山游览图(局部)【明】文伯仁 上海博物馆藏

注释 ①“东南”句：语出宋仁宗为梅挚出守杭州送行诗句：“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赐梅挚》)②“十里”句：语出宋柳永《望海潮》：“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③力士、天吴：均为古代传说中的神人。《蜀王本纪》：“天为蜀王生五丁力士，能徙山。”《山海经《海外东经》：“朝阳之谷，神曰天吴，是为水伯。”

鉴赏 在南宋灭亡之前，文及翁在西湖边写下“一勺西湖水。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贺新郎《西湖》)的愤慨词句。如今在同样的西湖边，陈德武写下“使百年南渡，一时豪杰，都忘却、平生志”的谴责词句。词中涌动的忠愤何其相似。不同的是，文及翁词中的忧虑为陈德武词中的沉痛所取代，因为到这时，南宋已经彻底灭亡。所以词人在词题用了“怀古”二字，这是一首悼念故国的词作。然而悼念不等于凄恻，这词中的悲慨淋漓，让人为之耳目一新。

起笔化用宋仁宗为梅挚出守杭州送行诗句，而“西湖自古多佳丽”也与柳永《望海潮》首句“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词意相近。词人一开头就用大手笔锁定了西湖“第一名州”的地位与“多佳丽”的盛景。自“临堤”以下，连用六个四字短语，全面描述西湖的形胜与繁华。“临堤台榭，画船楼阁”，写水边歌台舞榭、水中画舫游船的密集，接以一句“游人歌吹”，西湖中游人如织，笙歌如潮，“烟柳画桥”“羌管弄晴”的繁华太平之景，如在目前。“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化用柳永《望海潮》中的妙语，以“四山晴翠”为补充，连用三个数量词，从“荷花”“桂子”“山晴”这三种景物入手，泼墨绘出西湖山水明秀之美。然而柳永词中由衷的赞美与洋溢的欢乐在这首词中荡然无存，所有的铺叙描写都只是为了引出这一句：“使百年南渡，一时豪杰，都忘却、平生志。”这一句直接辛辣，有振聋发聩的力量。自宋室南渡至临安沦陷，其中经历一百五十年的时光，然而百余年间，所谓的“一时豪杰”，只知在西湖歌舞中醉生梦死，忘却收复故土的志向，最终酿成南宋覆亡的悲剧。于是西湖景色的佳丽，为浓烈的悲情所替代。

下阕以慨叹入手：“可惜天旋时异。”“天旋时异”四字暗指宋元易代的巨大变动，与蒋捷在《贺新郎》“昨夜鲸翻坤轴动，卷雕翚、掷向虚空里”词意相近。面对巨变，词人发出“藉何人、雪当年耻”的沉痛逼问。然而这疑问等同于空问。无奈之下，词人唯有“登临形胜，感伤今古，发挥英气”。陈子昂登上幽州台后，为自身的不遇吼出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诗句；而如今词人思考的重心是家国之恨，故有“力士推山，天吴移水，作农桑地”的奇幻想象。力士、天吴均为古代传说中的神人。借这不可能的神力来为己服务，恰恰印合了上句所言的无人雪耻。想象虽奇幻，却正是与现实绾合。这手法在词人其他词作中也有使用，如写离愁别恨的《水龙吟《次韵寄别叶尹》“枯海为炉，赭山为炭，尽烧愁绪”，亦是高度夸张、纵笔想象。

歇拍想象进一步飞越：“借钱塘潮汐，为君洗尽，岳将军泪。”岳飞是南宋初年精忠报国却惨遭陷害的英雄。借钱塘潮汐来洗将军泪，是借天力来洗亡国之耻的意思。这豪放悲凉的结尾再度让人为之一振。同时，“岳将军”是作为上阕结尾所谓“豪杰”的对立面出现的。当朝廷不思复国时，民间也有如岳飞般一心复国的爱国志士与广大民众，这眼泪不仅从岳将军脸上流出，也从无数遗民心中淌出。所以这歇拍能引发众人的共鸣。

陈德武词风沉郁苍凉，他的另一首代表作《望海潮《钱塘怀古》亦体现了这风格：“感古恨无穷。叹表忠无观，古墓谁封。棹舣钱塘，浊醪和泪洒秋风。”幻想的奇特与现实的沉痛融合为一，豪迈的壮志与悲慨的沉郁融合为一，他的词是深得苏、辛遗意的。(黄阿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