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瑀 ·驾出北郭门行

驾出北郭门，马樊不肯驰。下车步踟蹰，仰折枯杨枝。顾闻丘林中，噭噭有悲啼。借问啼者出，“何为乃如斯？”“亲母舍我殁，后母憎孤儿。饥寒无衣食，举动鞭捶施。骨消肌肉尽，体若枯树皮。藏我空室中，父还不能知。上冢察故处，存亡永别离。亲母何可见，泪下声正嘶。弃我于此间，穷厄岂有赀？”传告后代人，以此为明规。

阮瑀在建安七子中是以章表书记著称于当时的。曹丕在《典论 ·论文》中说：“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其在 《与吴质书》中也称赞他这方面的才能，“元瑜 (阮瑀的字) 书记翩翩，致足乐也。”可见，他和陈琳一样，是以章表书记见长的。但是，在文学发展史上，他的诗歌也占有一定的地位，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驾出北郭门行》就是一篇具有深刻现实意义的作品。

《驾出北郭门行》属《杂曲歌辞》。诗中叙写了一个受后母虐待的孤儿的悲惨遭遇，表现了诗人对孤儿的深切同情。在创作上体现了汉乐府民歌的风格特色，与汉乐府民歌中的 《孤儿行》相辉映。

“驾出北郭门，马樊不肯驰”，开头两句就给人一种抑郁、愁闷之感。北郭门，即城郭北门。内城为城，外城为郭。古代时坟地大多在城郭北郊，所以诗人言“驾出北郭门”，这就为后边在坟地里遇到孤儿作好了铺垫。“马樊不肯驰”是言马载负过重，所以不肯奔驰。这里是暗喻下文孤儿受的苦难。马载负过重都要驻足，那么何况是人呢？由于“马樊不肯驰”，所以才引出“下车步踟蹰，仰折枯杨枝”两句。马徘徊不肯前进，故诗人下车漫步徘徊，仰头折下了枯干的杨树枝条。“枯杨枝”三字，极为简洁地把当时诗人出“北郭门” 的环境描绘了出来，使诗歌增加了凄凉的气氛。

“顾闻丘林中，噭噭有悲啼”两句写林中所闻，诗人回头听见丘林中，传出噭噭的悲啼声。这两句渲染了当时的环境气氛，使人有一种悲风刺人毛骨之感。由此顺势引出，“借问啼者出，‘何为乃如斯？’”。诗人听到丘林中传出的悲啼之声，所以走近询问。“何为乃如斯”一句是诗人问啼者的话，意谓是什么原因使你哭得如此伤心？这两句是过渡句，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由此引出写孤儿的悲苦。

“亲母舍我殁，后母憎孤儿。饥寒无衣食，举动鞭捶施。骨消肌肉尽，体若枯树皮。藏我空室中，父还不能知。上冢察故处，存亡永别离。亲母何可见，泪下声正嘶。弃我与此间，穷厄岂有赀？”这十四句都是孤儿的答辞，叙述了他悲哭的原因，也是此诗的重点。“亲母舍我殁，后母憎孤儿”两句是虚提。“饥寒无衣食，举动鞭捶施。骨消肌肉尽，体若枯树皮”四句是实写。诗人采用了以实补虚、虚实相间的办法，使孤儿遭遇的痛苦既有高度的概括，又有具体形象的描绘。“饥寒无衣食，举动鞭捶施”两句，是说孤儿受饥寒和打骂之苦。正是由于孤儿挨饿受冻，因而出现了“骨消肌肉尽，体若枯树皮”的惨状。“消”、“尽”两字，运用得精当，有力地说明孤儿瘦弱到了极点。“枯树皮”三字，用得极为恰切。这两句，诗人以简炼精湛的手法，塑造了一个饱经饥寒、受尽折磨、骨瘦如柴的孤儿形象。“藏我空室中，父还不能知”两句，即是写自己遭遇，同时也是对后母虚伪嘴脸的揭露。孤儿得不到母爱，同时也没有父爱，因为后母把他藏在空室中，父亲不了解后母的所作所为，所以父亲回来当然就不会知道这种情况。这样，孤儿在悲痛之中，就会自然地想起自己的亲生母亲，无限怀念自己的亲生母亲。为此下文紧接着写道：“上冢察故处，存亡永别离。”孤儿来看母亲的坟墓，感到自己和母亲一存一亡，永远分离两处，内心无限悲痛。至此，诗歌的悲伤气氛在逐渐上升。“亲母何可见，泪下声正嘶。”孤儿的遭遇、诉说的一切，母亲在九泉之下，都看不着，听不见了。孤儿悲痛欲绝，泪水不止，声音都哭得嘶哑了。这里，既描绘了孤儿的内心活动，又写出了孤儿极为悲伤和痛苦的表情。这两句写得声情俱佳，感人至深。“弃我于此间，穷厄岂有赀？”穷厄，即贫穷。赀同“资”，财产。意谓亲母把我舍弃在世间受苦，没有留下什么财产，使我无法生活下去。这两句是描写孤儿没有活路，生存无望。至此，诗歌的悲伤气氛达到了高潮。以上十四句是孤儿绝望中的血泪控诉，字字血、声声泪，读之令人泪坠、心哀。

写到这里，诗人并未就此收笔，而是引申开来，充满着对受虐待孤儿的同情，告诫世人，不要虐待孤儿。诗中虽然是描写一个孤儿的告白，但这决不是一个孤儿的遭遇，而是通过这个孤儿的遭遇，来揭露当时的社会现象。后母虐待孤儿，这是封建时代最常见的社会现象之一。诗人抓住这一社会现象中的典型事件，进行具体、真实、生动的描写，从而对当时后母虐待孤儿的社会的现象进行揭露和控诉。所以，它是一篇具有反映社会现实意义极强的作品。

此诗在写作上，既可以看到受汉乐府民歌的影响，又显示出了诗人自己独创的特色。

这是一首完整的五言诗，诗中采用了对话的形式来表现诗歌的主题。特别是通过对孤儿答话的描写，真实而形象地反映了孤儿的痛苦生活。因此，清人陈祚明评论说： “质直悲酸，犹近汉调。” (《采菽堂古诗选》)

此外，该诗语言质朴、自然，带有感情。这虽然是一首文人创作的作品，但却尽量做到口语化。如诗歌开头“驾出北郭门，马樊不肯驰。下车步踟蹰，仰折枯杨枝”四句，句句都通俗、明白，然而却质而不俚、浅中见深。全诗语言饱含着对孤儿的同情，对虐待孤儿现象的憎恨，所以它虽是一篇叙事诗，但很好地做到了抒怀与叙事相结合，情由叙事中出，叙事达到了抒情的目的。

总之，《驾出北郭门行》是一篇思想性、艺术都很强的作品。它塑造了鲜明的艺术形象，描绘了凄怆的情景，主题深刻，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