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段成己《鹧鸪天·虢虢春江走怒雷》原文赏析

(金)段成己

上已日陪遁庵兄游青阳峡

??春江走怒雷。翠岩千丈立崔嵬。山英似与游人约，尽放浮云一夕开。倾绿酒，坐苍苔，大书岁月记曾来。直将酩酊酬佳节，挽住春光不放回。

春阳峡是龙门山左近的一处山水名胜，峭壁插云，峡水湍急，以雄奇著称。杜甫有诗描叙：“林迥峡角来，天窄壁面削。溪西五里石，奋怒向我落。”(《青阳峡》)蒙古乃马真后四年乙巳(1245)春间，作者与其兄遁庵段克已曾多次约友携酒，著屐来游，月上方归。本篇记写了其中上巳日(农历三月三日)的那一次春游。上片写景，壮美奇丽，下片记人，疏狂豪放，各臻其妙。

开头从听觉入手，先声夺人，推出青阳峡给游人的第一壮观：春江瀑流。春水浩大，峡流喷泻出谷，乍入峡只闻一片震耳欲聋的巨大水声。段克己《乙巳清明游春阳峡》诗称：“突为瀑布出山口，流沫成轮浪成漩。前逾百步落石瓮，黛蓄膏渟那敢眄。”可作注脚。词以“”摹水声，“怒雷”状其势，中间夹一“走”字形容其连珠霹雳、不绝峡谷的怖人情状，起到显著的艺术效果，一出场即给人笔力雄劲而气象磅礴的深刻印象。接写视觉，推出第二壮观：翠岩千丈。青阳峡位当崇山丛中，山脉自东走西，中间一线断裂成谷，狭壁兀对，森然摩天，杜诗谓之“天窄壁面削”。如此猛悍的地貌，无怪乎水走如雷。“千丈立”，透露了作者在峡底仰观谷峰的叹绝心情。青阳峡水奇、山奇，峡中风云变幻更是神奇：入峡还是春阴遮谷，一片昏暗，临近黄昏忽而浮云散尽，满峡夕晖，万千气象尽收眼帘。游人顿觉心旷神怡，不虚此行。佳时难逢，岂有天意？作者幽默地归功于山英(山神)：山英似乎与游人有约在先，特特遣开乌云，殷勤相迎。三四句以内心独白托出第三壮观：夕照满谷。虚笔实景，情景并出。语入想象，意含欢欣，造境亦由雄奇渐趋空灵轻盈，用笔因而显得变化有致。“游人”云云，绾关全篇的承启开阖，收结上片的写景，逗出下片的记人，妙合章法。

过变仰承上结“游人”语，自然地落笔在人，转出“游青阳峡”的正面描写。词人兄弟归隐龙门山后，抑壮志于茅庐岁月，寄豪情在壮美山水，常有“一生能著几两屐，佳处每欲经行遍”之心。今日游峡，襟怀为开，美哉壮景，焉能无酒！于是，他们在峡中乱石苍苔之上，席地而坐，倾杯豪饮。“苍苔”，言人迹罕至；“坐”，言不拘形骸。怒江、危峡、夕晖，对此举杯，豪情万丈，逸兴湍飞。两个三字句，以明快的节奏，传递出游人内心的开怀，有酒更不能无墨，词人雅兴大发，“大书岁月记曾来”，题崖留记，醉墨淋漓。龙蛇狂走中，似乎得到了快意的宣泄。“直将酩酊酬佳节，挽住春光不放回。”结句笔腕又一抖，从人物表面举止的描写转入其内心的剖露，词境显出深远之象。“佳节”，指上巳节。时值暮春，宋金民俗，士庶男女多于此日集江边宴饮郊游。词意云：“大好节日，应酩酊大醉；春日无多，不要空空放过。乍看语极狂放旷达，惜春爱春而不伤春；仔细推敲，却是豪语下潜藏易代伤时之悲辛。两句语自杜牧《九日齐山登高》“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诗句变出，原意谓人生短暂，应及时行乐。词人生不逢时，只能隐逸而全节，然而用世壮志终不能忘，所谓“幽怀渺难忘，澹墨寄形似”(《岑阳归隐图》诗)。岁月蹉跎，此生只有空老沧州，这对志士仁人来说，实在严酷。今日游峡，壮丽景色激起他豪情奔放，壮心又生，可是回首现实，热血陡凉，他默吟杜诗，更有岁月无情之不堪。“直将”二句直抒胸臆，读之如见词人举杯四顾，忽而悲愤无端、惨然豪饮的神态。词情至此暗中一变，前九句的壮景豪举转瞬间被涂上一层凄凉色彩。细细辨味，其中实寓寄着深广的人生悲哀和时代忧愁。

这首记游词，运笔豪放而用意曲微。春江、翠岩、夕晖、宴饮、题崖，或写景或记人，层层赶下，酣墨淋漓，一气呵成；最后一声似豪实悲的清越龙吟，叫亮底色，叹醒隐情，幽微心曲浮现词面，满篇豪兴翻生出无言的悲愤。有“乐景写哀”，“一倍增其哀乐”(王夫之语)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