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隐的生活 [西班牙]莱昂

这世上有过不多的哲人，

他们走过偏僻的小径，

谁要是踏着他们的足迹，

逃离尘世的喧嚣纷争，

他的生活就会十分宁静！

狂妄自大的显贵阶层，

扰乱不了他的心境，

他也不羡慕由聪明的摩尔人建造，

用碧玉支撑的

镀金屋顶。

他也不关心声誉，

是否像叫卖般歌颂他的姓名，

也不关心诚实的真理

痛加谴责的事物，

是否被谄媚的舌头大肆吹捧。

难道被爱慕虚荣的手指点明，

或是怀着如饥似渴的热望，

和难熬的担心而气喘不停，

去追逐那如风飘逝的浮名，

能给我带来快乐兴奋？

噢，清泉！噢，河流！噢，山岭！

噢，安全和令人愉快的隐蔽处所！

我驾驶着几乎遇难的航船，

逃离那狂风暴雨的大海，

驶向你那亲切的宁静。

我需要连续不断的梦境，

生活要快乐、自由、单纯，

我不需要去看

靠鲜血和金钱而身居高位的人

故意做出的自负和愤怒的表情。

让鸟儿用它们甜美自然的歌声

把我唤醒，

而不要让仰承他人鼻息的人

用他那总不离身的恼人焦虑

把我搅扰得睡不安枕。

我要独自生活，

我要享受上天赐给的幸福，

独自一人，不要见证，

摆脱爱情和热情，

摆脱仇恨，希望和疑虑担心。

在山坡上，

我亲手培植了一处园林，

春天来临，

美丽的鲜花五彩缤纷，

如今收获果实的希望十分肯定。

从风儿吹拂的山顶，

一股纯净的泉水，

匆匆忙忙奔向园林，

仿佛十分渴望

看到它的美色得到增进。

那清泉静悄悄

在树林中蜿蜒前进，

一路上撒落五彩缤纷的花朵，

使经过的地方

布满绿荫。

微风吹拂园林，

香气袭人，

它摇动着树木，

发出轻柔的声音，

使黄金和权势变得淡如烟云。

让那些把自己托付给不坚固船只的人，

拥有他们的财宝金银，

当北风和南风怒吼时，

目睹他们泪流满面丧失信心的情景，

那可不是我的事情。

桅杆被风浪冲击得发出嘎吱声，

明朗的白昼倾刻变成盲人的黑夜，

混乱的喧闹声直达天庭，

原来是他们在争先恐后，

把财宝献给海神。

饮食简单，

但却味美甘淳，

足以使我满足欢欣，

让纯金铸造的餐具，

归大海愤怒时不胆战心惊的人去享用。

当其余的人

以无法满足的欲望，

去追求并不持久的权势，

而焦虑如焚时，

且让我唱着歌在树荫下养性修身。

我躺在树荫下，

头上罩着永恒的月桂和常春藤，

注意地聆听

琴弦灵巧拨动时

发出的悦耳琴声。

(张清瑶译)

【赏析】

对退隐的向往出现在了古今中外许多著名诗人的笔下，他们都期盼着一种与世隔离的生活，企求内心的宁静和安详。中国东晋诗人陶渊明的《归园田居》组诗，英国浪漫主义诗派湖畔派的许多诗作都是体现退隐思想的杰出作品。

西班牙文艺复兴时期代表诗人路易斯·德·莱昂的《退隐的生活》一诗也是以退隐为主题的诗篇，而且涂上了诗人所处时代及其个体的色彩。作为圣奥古斯丁教派的教士，萨拉曼卡大学神学教授，莱昂在诗中的退隐是一种“修士”的归隐，与其萨拉曼卡的宗教使命和巴亚多利的铁窗生涯紧密相连。他的退隐就是提倡执着地奉行天主教的静修思想，要世人抛弃名誉、金钱，洁身自律，甚至苦行隐修。

莱昂的退隐思想受到了古代思想家的影响，他们促成了其对田园诗境的向往。他精通古希腊语、拉丁语和希伯来语，潜心钻研过许多古希腊、罗马、意大利思想家的著作。《退隐的生活》开篇，诗人提及了“这世上有过不多的哲人，/他们走过偏僻的小径”，这里的“他们”就是指这些思想家中的一些代表，比如与他神交已久的古希腊思想家贺拉斯就大部分时间都隐居乡下田庄，而古罗马诗人维吉尔也写下了许多“农事诗”。

《退隐的生活》是一首非常优美的抒情诗。首先，莱昂曾经自谦地说，自己作诗完全是“所谓青春年少，闲来无事，即兴而为”，而正是这种随意，使得他的诗歌具有不可多得的真诚。《退隐的生活》中，诗人诚挚感人地向读者袒露自己的内心，用他的“画笔”真切地为读者勾画了一个自己退隐生活的“园林”，表达了他视荣华富贵为粪土，把幸福寄托在对清泉、河流和山岭的追求。这为当时17世纪那对只求形式的乖巧的巴罗克风格心生厌倦的诗坛送上了一缕清新。其次，莱昂在诗中使用了许多优美的意象。“航海意象”在诗歌中反复出现，如诗人把自己的退隐比作“几乎遇难的航船”驶向“亲切的宁静”，把不肯放弃“黄金和权势”比作“托付给了不坚固船只”。诗人还描绘了一个象征自己退隐的沉静心灵的美丽“园林”，园中“美丽的鲜花五彩缤纷”，“风儿吹拂”，“清泉”蜿蜒，“布满绿荫”，“香气袭人”。最后，莱昂还在诗中大量运用双关语，如“偏僻的小径”，“狂风暴雨的大海”等，均同时意指自然和心境。我们在诗中看到的是一颗将自然和人性合二为一的心灵。

莱昂被视为西班牙文艺复兴时期的神秘主义诗人之一。一方面吸收了古希腊罗马的艺术精神，汲取了来自意大利的文化养分；另一方面又执着地奉行天主教的静修思想，坚定地继承了西班牙文学的传统。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较早地看到了人性复苏后欲望的膨胀，从而劝诱人们洁身自律，甚至苦行隐修。在他的感召下，一批年轻教士众星捧月般围绕在他身边，称为“萨拉曼卡派”。

(凌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