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豆棚闲话 |
释义 | 豆棚闲话从各方面看《豆棚闲话》都是一部独特的有价值的小说。它是化名之作,但天空啸客序、紫髯狂客评及书中透露了艾衲居士及其写作《豆棚闲话》 的一些情况,例如说他为 “当今之韵人,在古曰狂士。……卖不去一肚诗云子曰,无妨别显神通; 算将来许多社弟盟兄,何苦随人鬼诨。……狼狈生涯,……化嬉笑怒骂为文章。” ( 《叙》) “凡诗集传奇,剞劂而脍炙天下者,亦无数矣。迩当盛夏,谋所以销之者,于是《豆棚闲话》 不数日而成。” ( 《评》) “今日我们坐在豆棚之下,不要看作豆棚,……说些古往今来世情闲话。莫把 ‘闲’ 字看得错了”,“诸君果能体察此情,则知我不得已之心,甚于孟子继尧、舜、周、孔,以解豁三千年之惑矣”,“彼时曾见过乱世 (明末) 的已被杀去,在世的未曾经见,……只有在下还留得这残喘,尚在豆棚下闲话及此,亦非偶然。” ( 《豆棚闲话》第五、十二、十一则) 这些说词使我们知道,作者是一位饱经忧患、块垒在胸的不羁文人,《豆棚闲话》是他晚年的发愤之作。他化名写书,固是一时风尚,但与一般才子佳人小说作者的情况不同,乃是担心“方今官府禁约甚严,又且人心叵测,……此一豆棚未免为将来酿祸之薮矣”。从书中的内容看,这种担心在当时不是没有道理的。 首先,《豆棚闲话》是一部有明显政治寓意的小说。第八则《空青石蔚子开盲》写道: “天地开辟以来,一代一代的皇帝,都是一尊罗汉下界主持。……当初不知那个朝代交接之际,天上正在那里捡取一位罗汉下界。内中却有两个罗汉,一尊叫做电光尊者,一尊叫做自在尊者,都不知尘世龌龊,争着要行。”结果电光尊者抢先下界为帝,“姓焦名薪,任着火性,把一片世界,如雷如电,焚灼得东焦西烈。百姓如在洪炉沸汤之中,一刻难过,也是这个劫运该当如此。”但古佛却说: “电光,你见识差了,只图到手得快,却是不长久的。” 只有降生东胜神州的自在尊者姓蔚名蓝者,才是未来长久之主,眼下正在培养 “忠孝节义正气一脉,日后应运当兴,正可仗他扶持世界”。同时又写迟先、孔先二位盲者在结义同行的路上被罚,孔先 “把当时编就的李闯犯神京的故事说了一回”,可见作者托为不知的 “朝代交接之际”乃指明清易代的当世,那个抢先下界焚灼天下的电光尊者正是清朝的皇帝。作者认为明清易代是一大“劫运该当如此”,而诅咒清朝的统治虽是“到手得快,却是不长久的”,是当时汉族人民有所消沉、却永不泯灭的反清民族主义情绪的曲折反映。 这种反清的民族主义情绪还表现在对变节仕清者的讽刺。第七则 《首阳山叔齐变节》,写叔齐耐不住首阳山上的寂寞和饥饿,背叛了他的兄长伯夷,私奔下山投顺新朝,他的行径连山中野兽都不能理解,义军“顽民”更骂他“反蒙着面皮,败坏心术,……即使坐了官儿,朝南坐在那边,面皮上也觉有些惭愧!况且新朝规矩,扯着两个空拳怎便有官儿到手?如此无行之辈,速速推出市曹,斩首示众!”作者还写了那些“意气洋洋,……要往西方朝见新天子的。或是写了几款条陈去献策的,或是叙着先朝旧职求起用的,或是将着几篇歪文求征聘的,或是营求保举贤良方正的,纷纷奔走,络绎不绝。”这样尖锐地讽刺变节仕清者,在清初的小说中是不多见的。 这种反清的民族主义情绪主要出于对清初以民族压迫为特征的统治的不满,但也混和了封建的忠节观念。不过此书与 《水浒后传》不同,几乎没有什么故国之思、黍离之悲。作者生于明季,亲见厂卫横行,“天下万民嗟怨,如毁如焚,恨不得一时就要天翻地覆,方遂那百姓的心愿。”加之他写作此书的康熙年间,“却见世界承平久了”,深感“若是荒乱之世,田地上都是蓬蒿野草,那里还有什么豆棚?”所以反清并不盼着复明,而且基本上只是一种久蓄的情绪的冲动。在理智上,作者从天命的观点已承认了清朝的统治“应着时令”,而义军的“东也起义,西也兴师,却与国君无补,徒害生灵”。所以,作品对叔齐讽刺之余,仍然肯定了他“应天顺人,也不失个投明弃暗”。第三则《朝奉郎挥金倡霸》甚至满怀激情地写了一个割据海岛的海东天子刘琮受新朝招安封平海王的“千秋佳话”,这在清初应是有所指的。可见作者虽有反清的情绪,但更重视国家的统一和当时社会的安定。对待“新朝”即清朝,作者的情感与理智是矛盾的。但无论从那一方面看,作者都是一位严肃的思考者,其复杂矛盾的政治态度,在当时入清既久的汉族知识分子中有一定的典型性。 其次,《豆棚闲话》是一部愤世疾俗的小说。《虎丘山贾清客联盟》,写苏州的帮闲蔑片钻头觅缝逢迎阔佬,为之买婢选妾,罗致娈童,藉以诈骗钱财,结果或事败受辱,或人财两空,讽刺挖苦了这类社会渣滓; 又如 《大和尚假意超升》和 《陈斋长谈天说地》对举世佞佛深致不满。前者写大和尚害死人命,荒称坐化,骗取布施; 又拐藏妇女,奸淫纵欲,甚至锯解新死之妇的腿骨冒充象牙筋子卖出牟利等等,终于俱受严惩;后者历数佛教有十大罪恶,天堂、地狱、城隍、神仙之类皆大荒唐,虽然不免有儒生愚腐之论,但对廓清当时思想的迷雾还是有意义的。几篇翻案小说则把作者愤世的思想感情表现得更加充分。第一则 《介之推火封妒妇》写跟随重耳从亡的介之推本是要出山受封的,但被他妻子石尤用绳索扣颈缚住,结果烧死于山中; 第二则 《范少伯水葬西施》写范蠡为掩盖自己的阴私,将西施推于湖中淹死; 第七则 《首阳山叔齐变节》除有政治寓意的成分外,同时把儒家奉为古贤人的夷齐写成背兄投敌的小人; 第八则《空青石蔚子开盲》甚至说《论语》中樊迟问圃有“讽劝夫子之意”。这些描写,除了各自有讽刺现实的意义外,还综合给我们这样的感觉,即作者不单愤恨于他的时代,同时怀疑和不满于历史的传统,故而“莽将二十一史的掀翻,另数芝麻帐目”(天空啸鹤《叙》)。但是,由于没有新的社会进步思想的指导,作者梦醒了却无路可走,甚至激烈得快,也平和得快。第八则写两个盲人复明后见世上 “许多孽海冤山,倒添入眼中无穷芒刺,反不如闭着眼的时节,倒也得清闲自在”,便不愿返入人世,躲入“杜康埕”中去了。这一情节在讽刺中流露了无可奈何的消沉情绪。 此外,《豆棚闲话》还歌颂了乞儿的孝义(《小乞儿真心孝义》)、抨击了官僚的贪墨 ( 《藩伯子破产兴家》)、暴露了宦门子弟的不肖 ( 《渔阳道刘健儿试马》),都有一定进步意义。但各篇中也都程度不同杂有封建的糟粕,如《介之推火封妒妇》和《范少伯水葬西施》中对妇女的偏见,《党都司死枭生首》污蔑农民起义等,都是此书不容忽视的缺陷。 在艺术上,《豆棚闲话》除第十二则无多少情节外,其余各则都是清初还在盛行的拟话本形式。它的故事少量得自见闻,如第四、九、十、十一诸则; 大部取自古史笔记,如第一则撮合 《左传》、《史记》等记载介之推事及 《酉阳杂俎》“妒妇津”故事、《述异记》 (任昉) “妒女泉”故事等写成; 第二则作者自言本《野艇新闻·范少伯水葬西施传》和《杜柘林集·洞庭君代西子上冤书》;第三则所写汪华为隋末农民起义领袖; 第五则本《花当阁丛谈》卷四 《孝丐》;第六则本《尚书故实》记唐李抱真事及《瓮牖闲评》记宋李筠事; 第七、八两则亦各有所本,不赘。本书基本上是一部故事新编,但撮合巧妙,喜为翻案语,以古讽今,故“苍茫花簇,象新闻而不象旧本”(第二则《总评》),代表了清初拟话本创作的一个新动向。 《豆棚闲话》每则有独立的故事,但均是在同一豆棚下由一些人轮流讲述而出,这就使十二则短篇小说有了一个贯串始终的线索。这线索的发展又是以春、夏、秋豆苗的生长、开花、结实和枯萎为序的,自然延伸,首尾照应,如同一线青绳悬挂构图色彩各异的画幅,有似于西方的《十日谈》和《天方夜谭》。它带有长篇整体的美学特征,在明清拟话本小说集中独树一帜。书中各则故事都以说话人与听众对话的形式演出,把传统直接面向读者叙述的话本——拟话本变为间接叙述,读来如观赏一次次说话现场的录像,每则故事都是“豆棚闲话”这一大故事中的小故事,加之豆棚景色随时变换,宛如舞台布景的变幻,为演出的故事平添一番诗情画意,小说布局、谋篇之别致,令人耳目一新。 《豆棚闲话》的语言泼辣酣畅中不乏隽永,生动细腻中时显讥讽。特别是豆棚写景,属古代小说中少见的文字: 是日也,天朗气清,凉风洊至。只见棚上豆花开遍。中间却有几枝结成蓓蓓蕾蕾相似许多豆荚。那些孩子看见嚷道:“好了,上边结成豆了。”棚下就有人伸手缩颈将要采他。众人道:“新生豆荚是难得的。”(第六则) 金风一夕,绕地皆秋。万木梢头,萧萧作响。各色草木,临着秋时,一种勃发生机俱已收敛……只有扁豆一种,交到秋时,西风发起,那豆花越觉开得热闹,结的豆荚俱鼓钉相似。圆湛起来,却与四五月间结的瘪扁无肉者大不相同。俗语云:“天上起了西北风,羊眼豆儿嫁老公”,也不过说他交秋时豆荚饱满,渐渐到那收成结实,留个种子,明年又好发生。(第九则) 这些描写声色并作,情理兼备,韵味无穷,有晚明小品遗风。其他如 《首阳山叔齐变节》描绘叔齐心理,《虎丘山贾清客联盟》运用苏州方言,也都妙语连珠,不及细摘。 然而,《豆棚闲话》产生于拟话本渐趋衰落的时代,不仅取材疏远于现实,所表现的也主要是封建文人的牢骚不平,又不时说教,背离了为市民写心的通俗文学传统。所以,《豆棚闲话》是古代说苑的珍品,却不是雅俗共赏的名著。它的影响也主要限于文人的范围,例如清乾隆间有曾衍东作文言笔记小说集,仿此书名曰《小豆棚》; 唐英《转天心》传奇也取材本书第九则 《空青石蔚子开盲》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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