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识字犬 |
释义 | 识字犬·沈起凤· 孩时蓄一小犬,名进宝。继入书塾,必提抱与俱。偶置案头,见予读书,辄注目凝想,若有所得。予奇之,戏书“进宝不许入塾”六字,粘诸座隅。犬审视良久,垂首丧气而出,三五日不敢入塾。予呼之始至。益奇之,增其字曰“慧儿”。犬摇尾踊跃,作感恩状,犹名士之爱呼表字也。犬自识字后,颇敦品格,食必择器,寝必择地。偶出游街市,夷然不屑与凡犬伍。残羹剩炙,蹴而与之,怒目不顾去。里中周孝廉闻而异之,配以牝犬,终岁不与同食宿。犬一无所好,惟好卧熟中,为予守架上书。后予随先大父宦淮甸,置犬于家。偶遣老仆回,必衔衣若问讯者。出平安书示之,始欢跳去。垂二十年,闻其忽发狂疾,见褴缕者,欢迎憨跳;遇鲜衣华服者,必狂吠。因叹曰:“积怪成癖,畸士类然。然反乎常性,恐自此取祸矣!”不半载,为东邻子啖以竹弓而毙。家中人因予豢养,瘗诸桑树之下,志以片石,曰“识字犬”。继闻牝者终日叫号,亦触墙而死。喟然曰:“谷则异室,死则同穴,是犬其苦而节者乎?或亦识字者狷介之报也!”邮信命并瘗之,以全是犬之志云。 [选自《谐铎》] 这篇小说讲了一个颇为有趣的故事:一条名进宝字慧儿的狗,居然会识字,居然还染上了读书人的某些习气。遗憾的是未得善终——先是发狂疾,后死于“东邻子”之手。 或有人问: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 的确,这已是很多人阅读小说的习惯了。总认为故事是小说中表层的、非独立的东西。因此,总要先去探索故事所负载、体现的创作意图、主题思想或在结构上的作用。其实,我们完全应该扩展一下我们的观念——把故事当作一个相对独立的文学本体范畴来看。这样就会发现,故事本身就是审美对象。 譬如《识字犬》的开头部分。写进宝随小主人入书塾,见主人读书,“辄注目凝想,若有所得”;因主人戏书“进宝不许入塾”六字,贴在座位的边角上,便“审视良久,垂首丧气而出,三五日不敢入塾”;至主人增其字曰“慧儿”则“摇尾踊跃,作感恩状”。这里,狗能识字、会意,已是奇了,更何况对狗的情思动态,描绘得如此细腻、传神——那动作明明是属于狗的:“摇尾踊跃”,那神情却又酷似人:“注目凝想”、“审视良久”、“作感恩状,犹名士之爱呼表字”——这就更加引人入胜了。 再如,作品写小主人“随先大父(祖父)宦淮甸,置犬于家。偶遣老仆回,必衔衣若问讯者。出平安书示之,始欢跳去。”仍是狗的动作:“衔衣”“欢跳”;却全是人的常情:对主人的挂念。故事是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娓娓动听地叙说出来的。这叙述融会着追忆往事所常有的那种深情,使狗的不幸结局拨动了人的心弦——为之动情?为之叹息?还是为之深思?掺杂着,一时很难说清。其实,说不清又有什么关系?这故事已经够动听、耐看了。虽是趣闻,却觉不出离奇;读着轻松、愉悦,回味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到心头。 当然,说识字犬的故事本身就是审美对象,并不意味着它就没有别的意义可言了。问题在于,在《识字犬》这样的小说中,故事与意义是一种辐射关系:故事是中心,将各种意蕴辐射开去;而不是相反,将主题思想作为中心,而将故事作为派生物、作为载体。 那么《识字犬》是怎样辐射的呢?不妨试举几例。 一种意蕴:狗能识字,虽奇,但对于生物学家来说,不啻是发现了新大陆。或许他们会从中得到某种启示。 又一种意蕴:通篇都是写狗,但请看那些描述:“自识字后,颇敦品格,食必择器,寝必择地。偶出游街市,夷然(蹲踞,傲慢的样子。)不屑与凡犬伍。残羹剩炙,蹴(踢、踏)而与之,怒目不顾去。”若把句中“犬”字改为“夫”字,则分明是在为某些独立不群的读书人画像。 再一种意蕴:小说写犬因识字而“积怪成癖”;因“反乎常性”而“自此取祸”,是否也可理解为作者对“狷介”(洁身自好,不肯同流合污)之士常遭文字狱之祸的一种慨叹呢?须知,作者所生活的乾隆时期,差不多每年都有文字狱案发生。 还有其他种意蕴,如作者在“牝者终日叫号,亦触墙而死”一事上所寄寓的封建节烈观等,这里不可能全都罗列出来。但据此,已经可以肯定,《识字犬》这篇小说,是值得我们欣赏的——既审美又动用心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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