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西游记 |
释义 | 西游记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顶有一仙石,一日进裂,产一石猴。石猴勇探水帘洞,被群猴举为美猴王。美猴王欲学长生不老之术,编筏渡海,至西牛贺洲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拜须菩提祖师为师,取名孙悟空,学得七十二般变化,筋斗云,返回花果山。孙悟空闯龙宫,索得如意金箍棒; 闹幽冥,勾销猴属生死簿。龙王和冥王表奏玉皇讨伐。时有太白金星奏准招安,孙悟空登天界被封弼马温。后怪玉皇轻贤,反下天宫,迳回花果山,自称齐天大圣。玉帝命托塔李天王和哪吒擒拿,竟为所败;复依太白金星所奏,再行招安,封齐天大圣,权管蟠桃园。王母做蟠桃胜会,孙悟空怪王母未请其赴会,竟闯至会上,饱吃仙酒佳肴,又至兜率宫,吃尽金丹; 搅乱蟠桃会后,逃回花果山。玉帝派十万天兵擒拿,未胜。观音菩萨推荐二郎神助战。悟空和二郎各显神通,多般变化,难分胜负;老君掷金钢琢打倒悟空,哮天犬咬住方被擒。刀砍枪刺,雷击火煨,又被老君推入八卦炉炼了四十九天,皆未损伤。一旦出炉,又大乱天宫。玉帝无奈,请来西方如来,将悟空压于五行山下。 五百年后,如来造经劝善,命观音去东土寻取取经人,并赐箍儿三个作降妖用。观音在途遇贬下界之卷帘大将及天蓬元帅,分别取名沙悟净和猪悟能;又收伏孙悟空,嘱等取经僧。 长安泾河边有一渔一樵叙说城中有神卦,按卦打鱼,百下百着,恰被巡水夜叉听见,转报龙王。龙王即变秀士询问雨情。卜者所答恰与玉旨相合。龙王为赌胜,错行雨,当斩。龙王求卜者搭救。卜者嘱龙王进宫求助唐王。唐王虽允诺救助却未果,龙王在冥间告唐王。冥王拘唐王三曹对案。判官受魏征所托,私改生死簿,唐王还阳,乃选高僧玄奘修佛事。观音现身经坛,命玄奘往西天取大乘真经。唐王与玄奘结为兄弟,赐号三藏,又赐紫金钵盂化斋。玄奘乃西行。 三藏行至边界,失足跌入陷坑,二从者为虎精所食,三藏被太白金星救出,这是初出长安第一难。过五行山,救出孙悟空,取名行者; 行者除六贼,三藏怨其凶恶; 行者使性离去,过龙宫,受劝返回; 时三藏在途,受观音赐紧箍儿并紧箍咒; 行者见帽 (即箍) 戴之; 三藏念咒,行者疼痛难忍,不得已表示愿随师西去,再无退悔。 三藏过鹰愁涧,得观音助收伏小龙变为白马作坐骑。借宿观音院,老和尚为得袈裟,谋害三藏,火烧禅堂。混乱中袈裟为黑熊怪抢走,行者得观音相助取回袈裟。师徒过高老庄,行者除妖遇猪悟能; 三藏收为徒弟取名八戒。师徒过浮屠山,遇鸟巢禅师,受《多心经》。至黄风岭遇黄风大王,三藏遇难,行者借灵吉菩萨定风丹除怪。至流沙河,遇沙悟净,三藏收为徒。 过一庄院,遇母女四人欲招赘师徒四人。盖为观音等所变化,以试三藏禅心。八戒色心不退被捆绑。过万寿山五庄观,行者偷人参果并推倒果树,被镇元仙所困。去三岛求仙方,后得观音甘露救活果树。至白虎岭,尸魔欲害三藏,初变少女,次变老妇,三变公公,均被行者识破除之。由于八戒撺缀,三藏怪行者行凶,念紧箍咒,逐走行者。行者复回花果山为妖。三藏遇黄袍怪被捉。怪之妻为宝象国公主,搭救之。三藏至宝象国传信,国王遣八戒、沙僧降妖,反被黄袍怪所败。黄袍怪进宫诬陷三藏为白虎精。白龙马救师未果,嘱八戒去请行者。行者战败黄袍怪,后者原来是奎宿下凡。过平顶山,三藏命八戒巡路。八戒初则偷懒睡觉,继则编谎骗师,均被行者识破。山中有金角、银角二妖,经行者恶斗收伏之,妖魔却是老君的二个看炉童子,由观音借来托化妖魔以试三藏师徒。夜宿宝林寺,三藏夜遇乌鸡国王鬼魂诉冤。行者救活乌鸡国王,战败杀害国王并占据王位的妖魔,后者原来是文殊菩萨的坐骑,奉佛旨来报前仇。抵号山,遇圣婴大王红孩儿,三藏遇难,行者、八戒等救师屡为妖败。红孩儿为行者早年的结拜兄弟牛魔王之子,行者化牛魔王进洞搭救三藏亦未果。最后得观音助解救之。观音收伏红孩儿,为善财童子。过黑河,遇小鼍龙。三藏被困水底。行者请来龙王收伏之。抵车迟国,遇虎力、鹿力、羊力三妖。行者、八戒、沙僧夜闹三清观,戏谑三妖。后在宫中与三妖斗法,赌求雨、猜枚,又赌砍头、剖腹、滚油锅,行者皆胜之,除却三妖。至通天河,夜宿陈家庄,行者、八戒假变童男童女祭妖,战败妖精;妖精作法摄去三藏,行者请来观音收妖。后者原来是南海莲花池中一金鱼。三藏得老鼋助渡过河。老鼋求三藏代问佛祖何时他可得人身。过金兜山,遇独角兕大王,三藏被擒。行者几经恶斗,又请来各方神兵相助,均失利。后得如来指明,请来老君收伏之。原来妖精为老君坐骑青牛。至西梁女国,三藏和八戒饮子母河水而怀孕,行者取落胎泉水解救之。女王欲招赘三藏,行者设计走脱之。但三藏又为敌毒山琵琶洞蝎子精所摄,行者请来昴宿灭之。又在途遇盗,行者除灭之。三藏怪行者杀人,逐之。行者无奈去求诉观音。时三藏遇假行者行凶,并抢走包袱。师徒们以为是行者所为,遣沙僧赶至花果山讨取未果,又赶到南海观音处,忽见行者又在彼,沙僧怒极,经观音说明才罢。行者寻至花果山与假行者恶斗。二行者直斗至如来处。如来说明假行者为六耳猕猴,并除灭之。师徒路阻火焰山前。行者打听得有芭蕉扇可克服之,但扇在红孩儿之母、牛魔王之妻罗刹女处。行者赶至罗刹处,先是礼借,后是强索。罗刹因怪行者害红孩儿,只借给假扇。行者又至牛魔王小妾处找牛借,牛不允;行者盗得牛之坐骑、变作牛之模样,至罗刹处骗得芭蕉扇。但半路又被牛魔王赶上变做八戒模样而骗去。后来又借助神兵,与牛魔王恶斗,败之,索得扇子,灭火陷山火。至祭赛国,行者为国王除灭盗宝之万圣龙王和九头驸马。过荆棘岭,八戒挥钯开路。夜逢竹精树妖,三藏被摄,与妖精谈诗。后被八戒一顿钉钯筑翻妖树。到小西天,遇黄眉大王。妖精善使搭包装人。行者请来各路神兵,均不敌。后得弥勒佛相助才降伏,原来妖精乃佛前司磬童儿。经驼罗庄,行者和八戒杀蛇精,拯救了一庄老幼。经稀柿衕,八戒变大猪拱开满山污路。到朱紫国,行者为国王医病,又救回三年前为妖精赛太岁所劫的皇后金圣宫。赛太岁却是观音坐骑金毛狮,特来为国王消灾。过盘丝岭,三藏遇蜘蛛精遭难; 后者又唆使多目怪蜈蚣精来与三藏师徒作对。行者打死蜘蛛精,又请来毘蓝婆收伏多目怪。至狮驼岭,遇青狮、白象、大鹏三魔,三藏遭灾。行者苦斗难胜,去西方求告佛祖。如来宣文殊、普贤降妖,原来狮、象乃二菩萨之坐骑; 如来又迫使大鹏皈依。又过比丘国。国王为国丈鹿精所惑,要以一千余小儿心肝做药引。行者战败鹿精,救了满城小儿。鹿精乃寿星坐骑。三藏在松林救一女,却是妖精。师徒夜宿镇海寺,行者降妖,妖精摄走三藏至陷空山无底洞。行者请来哪吒相助,原来此妖乃李天王之义女老鼠精。过灭法国,国王要杀一万和尚,正少四名。行者一夜间剃尽皇宫内院、五府六部官员之发,迫使国王皈依秉善,并改国名为钦法。至隐雾山,遇豹子精南山大王,三藏遭难。行者除灭之。经凤仙郡,行者见该郡三年未雨,灾情严重,盖因郡主当年推倒斋天素供所致,才劝归善,全郡念佛,感动天降甘霖。抵玉华县,行者师兄弟三人收三个王子为徒传艺,仿造金箍棒等兵器。结果兵器为豹头山黄狮精所盗,黄狮精又求助其祖九灵元圣。行者知后者乃太乙救苦天真坐骑,乃请天真降伏之。过金平府,恰逢元宵节,三藏观灯被青龙山妖精辟寒大王、辟暑大王、辟尘大王摄去,行者请来四木禽星降灭之。抵天竺国,正逢该国公主抛彩球招亲,球中三藏,原来那公主是玉兔精,即被行者识破降伏之,并为找回真公主。过铜台府地灵县,宿寇员外家,受优厚款待。后寇家被盗,寇员外被害。三藏师徒被诬。行者施法辨明之,又救寇员外还阳。三藏师徒终于到达灵山,乘无底船过凌云仙渡,见如来求经。如来命阿傩、伽叶检经传与。阿傩、伽叶向三藏索人事不得,便将无字经本传给三藏。燃灯古佛便命白雄尊者去半路夺经,四众才知真相,返回告于如来。如来却说: 经不可轻传。三藏把紫金钵盂送给阿傩,才发出真经五千零四十八卷。如来命八大金刚护送师徒回东。 观音查看三藏所经难簿,共八十难,便命揭谛赶上金刚,再生一难。时三藏等正坠落在通天河边,有老鼋来驮过河。老鼋因怪三藏未曾为他求问佛祖归着之事,便淬下水去。终于完成了九九八十一难之数。金刚便将师徒们送至长安。 三藏见太宗,陈奏经过。 三藏师徒并白马白日飞升,至西天。如来封三藏为旃檀功德佛,孙悟空为斗战胜佛,猪悟能为净坛使者,沙悟净为金身罗汉,白马为八部天龙。孙悟空头上紧箍也自行消失。 《西游记》的思想艺术成就是杰出的,是富有独创性的。 我们先谈谈 《西游记》的主题思想。对 《西游记》主题思想的看法,目前见仁见智,众说纷纭。但加以归纳,不外乎是政治性主题和哲理性主题两类。看来以哲理性主题较妥。因为说它是政治性主题的种种具体内容尽管不同,如“农民起义”说、“人民斗争”说、“反正统”说、“叛逆投降”说、“歌颂人民”说等等,其基本点却是一样的,就是把 《西游记》中的神怪内容,直接与社会阶级矛盾和现实斗争联系起来和等同起来分析。其实,贯串作品形象描绘的主要线索,无疑是神魔之争; 但我们不能把 “神”和 “魔”简单地看作是统治阶级或被统治阶级。因为对待文艺作品特别是古代作品中的人物不可能如此简单地给他们划成分,何况是 《西游记》这一部神话意味特别浓厚的神怪小说。它在思想内容方面固然与当时的社会现实不无联系,但是,从总体上来说却不是反映人间社会的阶级斗争;正如鲁迅所说:“小说中所写的邪正,……不过是含糊的彼此之争”。所以作品全部故事内容及其人物之间的冲突,所显示的主要是哲理性的内含。 当然,对 《西游记》主题思想的探讨是有难度的。首先,《西游记》描写的是宗教故事,是通过宗教故事来体现作家的创作意图; 而且这个宗教故事又是高度神怪化的,是采用谲诡幻诞的幻笔来表现,人物设计及其矛盾纠葛皆在神灵鬼怪之间展开。这就为主题探讨提供了无比宽泛的随意附会的基础。其次,《西游记》作者又是通过游戏笔墨来曲折地体现其创作意图,他的主题是隐寓在游戏笔墨之中。因此,要正确理解 《西游记》的主题,需要论者能正确地理解作品中的游戏笔墨。有的论著把作品中的戏笔和宗旨对立起来。要么拔高其宗旨,不承认其戏笔;要么承认其戏笔,却看不到渗透在戏笔深层中寄寓的立意。再次,作者在艺术创作中又极其注意追求构思的独特性和新奇性,为了增加内容的丰富性、人物的丰满性,出奇制胜地将一些看上去似乎不相关的情节故事捏合在一起,这也在一定程度上给主题分析增加了难度。但是,如果我们实事求是地承认并掌握这些方面,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西游记》 主题思想的具体内容,我概括成一句话,就是: 一曲理想之歌。作品通过孙悟空、猪八戒、唐憎等人的出身经历及其往西天取经苦历九九八十一难,最后实现美好理想的生动描绘,表现了一幅为实现理想而奋斗的人生图画。一曲富有哲理意味的理想之歌,运用奇幻笔墨来表现,并隐寓在神怪化的宗教故事中,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奇幻笔墨最需要作家飞驰自己的想象,采用高度的夸张手法,进行虚构和幻想,以此衬被,以虚托实,象征性地来展示创作意图;而这正是描绘神怪宗教故事所要求的比较恰当和适宜的创作方法,同时,这也是表现作家那富有哲理意味的和强烈理想色彩的内容的比较贴切的艺术途径。《西游记》作者运用奇幻笔墨来表现他那神怪化的宗教故事这一特定题材,并借以展示他的创作意图,谱写一曲富有哲理意味的理想之歌,是极为和谐而成功的。一曲富有哲理意味的理想之歌,与作品全面运用的游戏笔墨亦不存在矛盾。游戏笔墨如果流于浅薄和庸俗,那是决不可能体现什么人生哲理方面的深刻内容,同时,亦不可能表现什么高超的人生理想方面的主题意图。《西游记》中的游戏笔墨,是作家富有高超造诣的艺术技巧和艺术手法的具体运用,并在实际形象描绘中形成独特的艺术特色和艺术格调,所以,作者运用游戏笔墨来表现唐僧师徒追求理想实现理想的全过程及其结果,是多么的富有特色。 《西游记》的形象画廊中,耸立着一系列的光辉艺术典型,其中特别是孙悟空和猪八戒,不仅将作为全民族的宝贵精神财富,给人民群众以永久的艺术享受; 而且作者塑造艺术形象的富有创造性的艺术经验,同样将给我们提供丰富的启示和借鉴。 孙悟空是《西游记》 中的主人公。可说是古典小说中最受欢迎的人物形象之一。但是,这位仙石所育,石卵化身,山中称猴王,学道成仙体,曾大闹龙宫、幽冥和天宫,因此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又保护唐僧西天取经,最后成为斗战胜佛的猴、人、神三位一体的猴头,实在是一位非常神奇的人物。人们欣赏的是他那种企求挣脱一切羁束,蔑视种种困难险阻,勇往直前地去实现自己愿望的自由思想和进取精神,对他那种善于七十二般变化,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飞舞金箍棒打得十万天兵天将无影无踪的莫大神通,无限的神往; 而对他身上所表现的喜欢戴高帽、好胜心强、有时爱搞点小动作的顽皮心理和性格缺陷,又深感理解和寄于同情。这就是孙悟空。他的形象是那样的栩栩如生,以至深深地镂刻在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心坎中。所以,孙悟空既是人民愿望的化身,又是人们理想的寄托。孙悟空形象的出现,是人民群众智慧的结晶,是作家吴承恩艺术才华高超的表现。 在《西游记》中,足可与孙悟空形象媲美的就是猪八戒。一提起猪八戒,似乎就有一个浮雕般的形象显现在眼前: 蒲扇耳、莲蓬嘴,粗笨的身躯,狼犺的模样,多么神奇而有趣! 猪八戒性格特征的核心,最鲜明地涵括和体现在“呆子”这一绰号中,这就是:浑厚憨直。这种性格与世俗社会中那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风气格格不入,为巧言令色者所鄙弃,为机灵精明者所轻视。但是,这种性格,却似未经雕琢的璞玉浑金,保持有人类童年的天真、纯正和质朴,渗透着普通劳动者淳厚诚实、土色土香的特点。猪八戒不善弄虚作假,有时想弄虚作假,也缺少高明的手段,因而往往弄巧成拙,引人讪笑; 猪八戒也不善矫揉造作,就是想矫揉造作,也没有巧妙绝招,因而常常出尽洋相,令人捧腹,正是三藏所说的,“那呆子虽是心性愚顽,却只是一味蒙直”,即纯粹是浑厚憨直的本色。作家在塑造这个人物时,既以赞美的心情,同情的态度,把他写成一个老实、顺从的厚道者; 同时又是以喜剧性的手法,运用游戏笔墨来刻划,使之具有浓厚的幽默、诙谐的特点,渗透着浓重的揶揄的意图,即对呆子言行中,那种业已超出浑厚憨直的性格特点,沾染了世俗社会某些不良习气的表现,给以善意的讥讽和恰如其分的嘲笑。 作家成功塑造的孙悟空和猪八戒两个体现着《西游记》形象塑造的最高成就,他的一系列艺术经验是值得注意的,特别是如下两方面。 首先是巧夺天工般的形体描绘和性格刻划相结合。作家善于抓住孙悟空和猪八戒的两副尊容及其特征,展开富有情趣的独特描绘。作品中曾多次描写老猪的长嘴,简直可称神来之笔。如第三十回,孙悟空被贬逐回花果山后,唐僧遇难,猪八戒去请猴王捉妖,正好在山凹里遇上,便挤出群猴中朝美猴王磕头。猴头坐得高,看得明白,故意作弄老猪,装不认识,说他是“夷人”、“相貌有些雷堆”、“定是别处来的妖魔”,到最后,那呆子把嘴往上一伸道:“你看么?你认不得我,好道认得嘴耶”! 猴头不免脱口而出地喊: 猪八戒! 兄弟于是和好。这真是艺术的“传神阿堵”。一副奇形怪状的脸相是猪八戒外部特征的重要标志;那个长嘴则又是那副奇怪脸相的最引人注目的突出标志。对孙悟空,则又别出心裁地看中了猴头屁股上的一根尾巴、两块红。第三十四回,猪八戒被捉,孙悟空变成妖精的母亲进洞营救,故意顽皮地讲想吃猪耳朵,急得吊在梁上的呆子大喊起来,就因为猴子变化后,屁股上却留着两块红,所以被呆子认出; 又如大闹天宫时,和二郎变这变那地赌斗变化,后来孙悟空变了一座土地庙,尾巴不好收拾,变成一根旗杆,竖在庙后,结果被二郎识破。这种种,都显示出作者构思之巧和设想之奇,表现了浓厚的趣味性。与此同时,作家又借鉴动物的某些习性的具体内容,来刻画和体现猴头和老猪的不同性格。如前者机灵、好动、顽皮,后者蒙直、贪懒、拙笨。两两对照,完全相异。一个是见风就知雨,一个却碰鼻才回头; 一个似满身长脑子的鬼精灵,一个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肠汉;一个是一刻不想要闲地去排难解纷,一个似永远吃不饱睡不醒的样子,遇事只想推挡。从这里,显示出作者在刻划人物性格时,注意统一性,力求丰富和鲜明。其次,运用丑和美、贬和褒的矛盾特性,来加强人物塑造。《西游记》作者塑造人物形象时,往往故意在笔下人物的美的性格中,同时刻划上某些丑的因素,在褒美的同时又挥写下贬抑的文字,旨在通过丑和美、贬和褒的对比,追求一种以此衬彼的效果,借以突出形象性格中的主要方面,把人物性格描绘得更为丰满和典型。《西游记》塑造孙行者时,写了他怎样爱戴高帽子、喜欢捉弄人等缺点,但是与他在降妖除怪中机智勇敢、西行取经时坚韧不拔的精神相对比,后者是主要的,前者不过是衬托。这样描写,除了有利于增加这个神话人物性格的丰富性,使他具有个性特征而避免神性化、偶象化以外,通过对比和衬托,又使人物的主要性格特征,更为突出和鲜明,给予人们的印象也更为深刻。如果把孙行者性格中那些丑的因素统统删去,把他写成一个不计名利、不苟言笑的完善无缺的人物,那这个猴头身上的无穷意趣就将丧失殆尽,至少要大大打个折扣。作者从孙行者这样一个特定人物出发,赋予他某些适合身份的丑的因素,借以来衬托其美的性格,完全是作者艺术意图的具体表现。猪八戒有一副奇形怪状的丑陋相,人们一照面,自然就产生一个无比凶恶的印象。然而一打交道,也就了解这位猪长老的性行,却是那样近乎呆笨的憨直和善良。从最初印象的凶恶,转变到后来印象的善良,其中存在着巨大的幅度所造成的鸿沟,固然需要作者通过极其丰富的形象描绘,征服读者的感情,从而转变自己的认识; 然而认识上一旦获得转变,那善良心地的印象,就会由于凶恶面相的强烈对比而更为深刻。当然,丑总是丑,丑不能成为美; 孙行者和猪八戒的形相是丑的,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说他很美。但艺术形象的塑造有它自己的规律性。艺术创作中巧妙地运用对比的手法,却能达到丑中显美,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而作者对人物性格中不同侧面的因素所作的褒和贬,也借对比的手法,发挥了相互相成的作用。 《西游记》的主要艺术特色是什么?一般都以为是浪漫主义。这似乎也没有错。但这不能成为框框,束缚人们对《西游记》主要艺术特色,作新的更符合作品实际的理论寻求和广泛探讨。因为用浪漫主义来概括《西游记》的主要艺术特色,并非最恰当,而恰恰是最一般化的。《西游记》的艺术特色有它自己区别于其它浪漫主义作品的具体丰富内容,那么这具体和丰富内容是什么? 我以为是作品的传奇性、诙谐性和哲理性以及三者统一基础上形成的格调。 传奇性的核心是“奇”,不妨说,传奇性就是以 “奇”取胜。在《西游记》中,故事内容的神奇性,已经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人们在小说中所看到的都是所谓不根之说。那等级森严威赫无比的天庭宝殿,那香烟缭绕花雨缤纷的西方佛地,那阴风飒飒黑雾漫漫的幽冥地府,那骷髅成堆人肉成林的妖洞魔窟:虽然都是作者借着人间社会为蓝本所幻化出来的海市蜃楼,但却构成了一个五光十色的幻想世界。而活跃在这个幻想世界中的千奇百怪的人物,他们所演出的无数场神奇诡谲、石破天惊的活剧,则足以使人们瞠目结舌,惊叹不止。但是,《西游记》故事内容虽神奇,却往往体现着人类社会的生活情趣,具有人生的一定程度的合理性,所以避免了流于荒唐和怪诞的流弊,而形成为一种浓郁的传奇性特色。当然,传奇性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还得力于作者艺术构思之奇。“三调芭蕉扇”为什么富有传奇性,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情节的故事性极为强烈,矛盾的发展富有戏剧性。作者以一把小小的芭蕉扇为道具,使冲突双方围绕着它来展开矛盾,组织得异常错综复杂,波澜层出,使作品的传奇性得以挥发出强烈的色彩。 诙谐性是 《西游记》的又一大特色。当你欣赏着这部神奇诡谲的作品,愉悦之情油然而生时;当你沉浸在作品涉笔成趣的妙境,以至于常常哑然失笑时;当你回味着小说优美蕴蓄的情趣,情不自禁地被吸引时; 你不能不佩服作家那支生花妙笔,给小说所凝聚的诙谐意味是多么的浓郁和丰富。作品诙谐性所表现的具体内容,主要为滑稽意味,小说中有许多随意点染的科诨式描写,虽无关全书宏旨和大局,但能引发读者由衷的轻松的笑意和快感;其次是幽默感,它与滑稽意味既具有同样的诙谐风趣,却又具有某些较为蕴蓄和深邃的含意,即揶揄的成分;再次则是冷嘲热讽,锋芒所向,就远远越出个人性格缺陷以外,而是更深刻地指向具有社会性原因的弊病,其中所包含的爱憎倾向,实质上是对于某些事物的批判。《西游记》 中的诙谐性,主要是在情节发展和性格刻划中;作者通过颇有艺术创造的多方面努力,构成各种富有特色的矛盾性; 或内容和形式之间的极不和谐,或现象和本质之间的甚不协调,或想象和存在之间的颇不一致,总之,作家在艺术构思中往往追求和设置某些似乎颇为反常的内容,使之成为孕育诙谐性的温床。但是这种反常的内容,又总是与某些合理的和正常的因素相结合;因此,在读者的审美感受上虽然会产生一种突发性的意外之感,却又总是在一定程度上与既在意中的感觉相结合,从而形成不可抑制的愉悦情绪和审美快感。 《西游记》的哲理性,是作品中生动的形象描绘和深刻的人生哲理二者有机结合所凝聚而呈现的一种艺术特色。尽管小说所写纯属虚无缥缈,多系海市蜃楼,用笔又是那样诙谐多趣,颇涉游戏;然而就在那些生动描写的离奇故事中,却寄寓着作者对于人生哲理的严肃的阐释和富有启示的解答,从而使作品闪耀着 《西游记》这部神话小说所特有的哲理性艺术特色。小说第二十七回:“尸魔三戏唐三藏”,也就是通常所说的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一节脍灸人口的故事就隐寓着极为深刻和严肃的生活哲理。通过形象描绘所体现的,就是: 妖魔鬼怪行凶作恶,往往打扮成一副迷人的善相,披着巧妙的伪装出现,以引人上当。这种以假充真的情况,在日常生活中可谓屡见不鲜,无所不在。所以善良的人们,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善于透过现象和假象,识别伪装,把握事物的真相。这一生动故事所体现的意义,正是人类社会中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生活真理的形象化展示,这里就凝结和呈现出丰富的哲理性色彩。《西游记》中的哲理性,是一种全局性的艺术特点,反映在一系列情节之间,渗透在全书文学语言的成功运用上,贯串于作品形象描绘的整体。 《西游记》 的艺术结构。堪称别开生面,匠心独运。 《西游记》结构艺术的特色之一是: 串珠成练,环环相扣,貌离神合,浑然一体。《西游记》全书基本上由三大块情节内容组成:一是孙悟空出世和大闹天宫; 二是取经缘由和唐僧出世; 三是西天取经。这三大块情节内容中又各自包含若干小故事。它们大体上都各自成篇,有着独立成篇所应该具备的某些特点;但是,又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体现出环环相扣,浑然一体的特色。作品的三大块情节内容,就是作者巧妙构思的产物。如果没有第一块情节内容,代之以笼统地侧面地交代一下孙悟空,那么,全书主人公孙悟空的典型形象的丰富性就要大为逊色。如果没有第二块情节内容,唐僧的出世固然无所交代,作品前后二大部分的情节发展,便无法衔接,构思上就要呈显极大的缺陷和漏洞。如果没有第三块情节内容,《西游记》便不成为 “西游”之记。可见,这三大块情节内容,是 《西游记》全书的三块基石,抽掉了哪一块,削弱了哪一块,都会给全书的思想艺术带来一定程度的损害。同样,作品中的大量小故事,其间也并不是毫无联系的。三打白骨精,造成 “圣僧恨逐美猴王”; 猴王被逐,出现“花果山群妖聚义”; 唐僧遇难,无法解围,于是发展到 “猪八戒义激猴王”。乌鸡国中,取经僧剖明真假国王案,假国王乃是文殊菩萨的坐骑; 金兜洞前,孙大圣恶斗独角兕,对手又是老君的坐骑青牛;无底洞下,孙行者难伏老鼠精,女怪是托塔李天王的义女: 众精怪虽是初经交手,其主人却是在前后情节中早有交道,多处有过呼应。这众多的小故事,粗粗一看,似乎各不相关,细加探析,原来貌离神合,如果把众多故事喻为光彩夺目的珠子,那么故事之间环环相扣的有机联系,无异是串珠成练之线,把全书结构成为浑然一体的艺术品。 《西游记》艺术结构的特色之二是:彼伏此起,波澜迭出,巧为安排,故作曲折。我们且看大战平顶山一节的描写。先是日值功曹化为樵子来报信,说是山上妖魔凶狠,专等唐僧一行。这就预示着一场恶战就要展开。但作者却不急于去着手表现白热化的战斗,而是写孙悟空撮弄猪八戒去巡山,后者正喜好偷懒,以至引出一场编谎的笑剧。然而,接着便出现妖精变老道,遣山压住孙悟空,将唐僧等人统统掳进魔窟的险恶形势。不过,这远非决战之先兆。孙悟空解除山压以后,很快设计从小妖手中骗到魔头的两件宝贝,形势又出现迅速的变化。接着孙悟空变老怪混进妖洞欺骗魔头,正要得手,却由于吊在梁上的八戒识破一嚷,又招致形势的急转直下,孙悟空与妖魔恶战中,本想用幌金绳捉妖,却反被妖精所捆; 而且脱身后,又被装进葫芦,迭遭波折,几趋绝境。谁知孙悟空又轻易地赚得魔头揭贴而逃出葫芦,倒反将二魔装了进去。于是与老魔展开了最后决战。但正在胜利在握时,老魔又讨来救兵,引起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从这一节内容的形象描绘中,很清晰地体现着作者进行艺术结构时不喜平铺直叙,爱好起伏多变的特点。 《西游记》结构艺术的特色之三是:浓淡相宜,张弛相当,各得其所,相得益彰。我们以作品前七回即悟空出世和大闹天宫,与第九回即 “陈光蕊赴任逢灾,江流僧复仇报本”通常称唐僧出世两节来说吧。它们既是历史发展的过程,也是文学创作发展的产物,充分地体现着作品结构艺术的特点。前七回故事,在最早一些以西天取经为题材的作品中,显然是不存在的。作为历史事件往印度取经的主角是玄奘,据现存资料最早出现的作品是产生于宋代的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从这部 《诗话》可以发现一个重要的迹象,即西天取经的主要人物已经由玄奘,开始变成为猴行者。应该说,这是西天取经的历史故事向文学作品过渡、以及作为文学作品由早期的各种粗拙的本子向小说 《西游记》过渡的关键。但是,《取经诗话》并没有形象地描写猴行者的出世和大闹天宫。中国元代《西游记平话》对 “大闹天宫”已相应加强描写,为他的出世开始作传。而到了《西游记》便成为所谓前七回。至于第九回唐僧出世,就结构艺术来说,实在是不可或缺的妙笔。从玄奘在 《西游记》 中的地位和作用来说,理当对他的出世作一个必要的形象描写。 但是,第九回与前七回的地位是否可以颠倒一下呢? 当然不行。前七回是为孙悟空立传,为这位主角在西行途中降妖伏怪建立非凡的功业张本。而玄奘出世则又是从玄奘在书中的地位以及这个人物的特定性格出发来构思,放在第九回不仅恰好,而且回目多了也令人冗闷。《西游记》前七回刻画了孙悟空取经前的事业,至压在五行山下为止; 第八回接着写如来造经和观音寻取经僧,以及观音在途中收伏沙僧、八戒和白马,然后到达长安,回末以 “毕竟不知寻出那个取经人来”作结,伏下文接写取经僧玄奘的线索。这样的结构,正是顺理成章,天衣无缝。 《西游记》艺术结构的特色之四是:一中寓多,拙中藏巧,师心独见,别开生面。《西游记》的整体结构采取单线发展的纵的形式,这是受原来取经题材的限制基础上,所可能作出的比较妥善的设计。但是,单线的纵式结构,并不等于单调。《西游记》并不完全被动地受制于题材的局限性,而能在这基础上,弛骋其艺术才能,变少为多,寓无限丰富于单一。这就是说,作者通过富有特色的构思,把无数错综复杂、五光十色的内容,有机地组织在一个统一的完整的巨大结构中: 而这些错综复杂、五光十色的内容,却又各自融铸在富有色彩的和谐的艺术结构中: 从而呈现出全书的结构美。或说九九八十一难的设想,是出于拼凑。其实,有这样的看法也并不是无根之谈。但是,分析不应该停留至此。作者之所以这样做,有助于使全书那么多故事内容,在结构上严密化整体化。如果没有九九八十一难之设想,那么,全书那么多故事内容,的确给人以多一个少一个无关宏旨的感觉。但是,由于九九八十一难的设想,谁要想抽去其中一难或另加上一难就不能随心所欲。这就一反 《西游记》前身各种西游作品那样情节内容异常多变而不稳定的状况,使这部小说的结构和情节完全趋于固定化,而且形成了以前从所未有的整体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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