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兴八首 (选二首)》 - 杜甫 -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

此诗八首凡十六解，才真是才，法真是法，哭真是哭，笑真是笑；道他是连，却每首断；道他是断，却每首连。倒置一首不得，增减一首不得，固已然。……大抵圣贤立言有体：起有起法，承有承法，转合有转合之法。大篇如是，小篇亦复如是。非如后世涂抹小生，视为偶然而已。吾不信天下事，有此偶然又偶然也。分明八首诗，直可作一首诗读。盖因前一首结句，与后一首起句相通。(金圣叹《唱经堂杜诗解》卷三)

【诗例】

秋兴八首 (选二首)

杜甫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

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

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

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

【解析】

《秋兴八首》是杜甫晚年寓居夔州时写的一组大气磅礴的作品。诗人晚景凄凉，适逢深秋，草木凋零，不禁触景生情，写下了这八篇作品。虽是一时一地之作，却凝聚了诗人一生的感受。黄生《杜诗说》称： “杜公七律当以《秋兴》为裘领，乃公一生心神结聚之所作也。”确实如此。这八首诗虽独立成章，但“组诗联章”，首尾相通，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非常概括地体现了诗人沉郁苍凉的艺术风格。诗题秋兴，因秋而遣兴，悲凉的秋意贯彻在八首诗的始终。

组诗的第一首，诗人写寓居所在夔州的秋景。诗透出一股萧森感伤的气氛。“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诗人抒发了自己秋日含泪思乡之情。“先生虽心在京华而身寓夔州，故即景起兴，不及他处。后来无数笔墨，一起一伏，若断若连。从夔州望京华，以至京华之同学，京华之衰盛。如曲江，如昆明池，如昆吾御宿、渼陂，凡为京华所有者，感兴非一，总不出尔日夔府之秋。故下七首诗，实以此首为提纲也。” (金圣叹《唱经堂杜诗解》)就是说，这首诗拉开了后七首的序幕，先奠定了全诗的整体基调。

第二首诗由悲身之在客而转入叙述客中度日的情形。“每依北斗望京华”一句，由思故园而过渡到思京华，表现出诗人对长安的深切怀念。这一句在全诗中起着提纲挈领的作用，后面的诗就都围绕着“京华”二字来作文章。第三首写秋日秋晨之景，对第二首诗加以延伸。诗人在秋晨的宁静中显出不安，对自己已是暮年功名犹然未成深深叹息。结尾以“五陵裘马”一句向下文长安过渡。诗人已是久别长安，所以用“闻道”二字写长安的现状，以“奕棋”比喻长安的动荡不安。王侯更迭，纲纪崩坏，边关外族频频进犯。今昔对比，令人感慨万千。这一首以“故国平居有所思”一句为下面四首诗铺开道路。所思之一是昔日的长安宫殿和诗人早朝上殿曾经“识圣颜”的幸遇。在“一卧沧江惊岁晚”的时刻，这种回忆无疑会给诗人寂寞的心灵带来些许安慰。所思之二是第六首，由宫殿而怀想起昔日帝王歌舞游乐之地曲江的繁华。“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对往景不再无限惋惜，其中隐隐有斥责之意。所思之三是第七首，忆及长安的昆明池，展示出唐王朝强盛时期的繁荣景象。所思之四是第八首，表现了诗人当年在昆吾、御宿、渼陂春日郊游的情景，回忆中充满诗意豪情。沈德潜说：“交游一结，并收拾八章。所谓故园之心望京华者，一付之苦吟怅望而已。”“彩笔昔曾干气象”，是诗人回想进献三大礼赋的往事，犹自激情满怀；“白头吟望苦低垂”，回到现实，情绪便顿时下沉。这气势一高一低的尾联，含不尽的感慨在其中。雄才大略而终于白首低垂，正如春华烂漫而终于秋风落叶。诗人的秋兴也就到此而止了。

王船山评论此诗说：“八首如正变七音旋相为宫，而自成一章，或为割裂，则神态尽失矣。”(《船山遗书·唐诗评选》)确实如此。全诗如一首交响曲，八首为其中的八个乐章，从不同的角度，运用强烈的对比和循环往复的抒情方式，共同演奏出诗人崇高的爱国主义思想，渲染出诗人因暮年多病，身世飘零，国家衰落而起的沉重心情。忧念国家兴衰的主题曲的反复出现，使得整首交响曲格调高昂，气势恢宏，看出诗人一生生不逢时而对国家一直忠贞不渝的情操。交响曲又于凄清的氛围里饱含清丽广阔的气象，见出诗人对唐王朝的中兴，对个人理想的实现的一颗拳拳之心。可以说，这是杜甫的一篇思想性和艺术性完美的结合，臻于化境的伟大的作品。诚如沈德潜所叹：“怀乡恋阙吊古伤今，杜老生平具见于此，其才气之大，笔力之高，天风海涛，金钟大镛，莫能拟其所到。”

杜甫《秋兴八首》的组诗联章，即施补华所拈出的“连章蝉联之法”。杜甫之后的许多诗人在写作组诗(系列诗歌作品)时，大多运用此法，因而，使具有内在联系的系列作品在整体结构上保持着完美性和统一性。这是一条值得重视的创作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