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 〔清〕郑燮

〔清〕郑燮

何以谓之文章，谓其炳炳耀耀皆成文也，谓其规矩尺度皆成文也。不文不章，虽句句是题，直是一段说话，何以取胜？画石亦然，有横块，有竖块，有方块，有圆块，有欹斜侧块。何以入人之目，毕竟有皴法以见层次，有空白以见平整，空白之外又皴；然后大包小，小包大，构成全局，尤在用笔用墨用水之妙，所谓一块元气结而石成矣。眉山李铁君先生文章妙天下，余未有以学之，写二石奉寄。一细皴，一乱皴，不知仿佛公文之似否？眉山古道，不肯作甘言媚世，当必有以教我也。

——《郑板桥集》

这段话着重讲石头中的“文章”所在。依郑板桥的理解，“文章”实质就是一种符合秩序的组合，否则，“文章”就名存实亡，就变成自然主义的“说话”。常有这种情形：在某名家的画作中，单看某一块石头，实在看不出有何高明；然而联系起来一瞧，石头与石头之间，或者石头与其他绘画对象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而合理的联系，或主宾、或映对、或呼应、或虚实、或者其他什么……所谓画家的功夫高低，主要是指组合的本领强弱。组合的本领强，就可以从大处先占有优势，即所谓气势夺人；即使局部不够平衡，也因为大平衡的统率贯穿，而使小处的不平衡“融化”在大气势当中。总体的大平衡，可以建立在局部小平衡的基础上，但这是呆板和枯燥的；唯有建立在局部失衡基础上的大平衡，才可能是无比生动而又千姿百态的。古画论讲的“气韵生动”，就是指要用“一块元气”去组合这个多维空间——不仅有左右上下、而且有前后浅深，更有枯润、刚柔、阴阳、曲直、方圆、疾徐种种对比关系……这里讲的既是文章之道，也是做画之道。郑板桥推崇李铁君的文章“妙天下”，在自谦“未有以学之”的同时，却又“写二石奉寄”，用皴法向李老作文的章法“挑战”，不正说明了郑板桥不无炫耀的意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