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剧的戏剧性

舞剧是一幅图画，或者更确切些说，是由构成舞剧情节的[戏剧] 行动贯穿成为整体的一组图画。舞台好比是一块画布，舞剧编导就是画家，通过对音乐、布景和服装进行应有的选择取舍(正是这给“画布”涂上了各种色调) ,在“画布”上画出了自己的思想。……
先生，我觉得，这种〔情节舞蹈〕 艺术之所以至今还未脱离襁褓阶段，是由于人们至今还在把它同焰火一样看待，认为它只是用来娱人眼目的； 尽管同优秀的话剧作品一样，舞剧也有能力吸引、感动和抓住观众，以其对现实生活的模拟和从生活中借鉴来的情境诱使观众入迷，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它有能力打动心灵。
如果我们的舞剧是苍白无力，千篇一律，结构松散的，如果舞剧缺少任何思想基础，如果它们缺乏表现力，没有特色，那么，我再说一遍，这与其说是艺术的过错，还不如说是艺术家的过错。难道他还不知道吗？同哑剧相结合的舞蹈就是一种模仿艺术。(第一封信)

因为舞剧是戏剧演出，它们也应该象话剧作品那样，由各个戏剧要素构成。我们这里用舞蹈手段来反映的情节，大部分都没有任何涵义，只是些杂乱无章的场面的堆砌，缺乏剪裁，很不惹人喜欢。然而，在这里也和任何别的地方一样，应该服从于一定的规则。任何一个舞剧情节都应该有引子、展示和结局。这类演出场面的成功与否，部分地取决于对情节的选择和场面的分配是否得当。

一部舞剧，如果错综复杂，剧情交代得胡里胡涂，条理不清，只能靠说明书才弄懂它的情节；一部舞剧如果感觉不出里面有什么明确的提纲，看不清哪里是引子、开端和结局，那么，我认为，它只是一个多少还表演得不错的表演性舞蹈而已；这样的舞剧不能深深地打动我的心，因为它没有自己的面目，没有行动 也没有情趣。(第二封信)
情节舞剧应该正是这样一类演出，它应该分成场面和幕，每一场和每一幕又都应有自己的首段、中段和末尾，——换句话说，应该有自己的开端、发展和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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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哑剧舞剧中永远都应该有[戏剧] 行动，群舞演员在主要演员下场的时候占据后者的位置，完全不是为了用非对称的图形和从容不迫的舞步，而是要用生动感人的表演去吸引观众，让他们继续注视前面几位[主要]演员已经表演过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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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导应该力求使每个舞蹈演员都有自己的角色，自己的表情，自己的性格； 他们应该通过不同的道路走向同一个目的，——依靠真实的手势和对自然的正确模仿，齐心协力一起描绘编导为他们设计的行动。如果在舞剧中是一片单调，如果在其中看不到自然界中的丰富多样的色彩、形式、姿态和性格，如果细腻入微难于捉摸的(但都是真实的)色调层次(它们靠了类型不同的线条和强弱不一的色彩，描绘同样的激情)在舞剧中分布得不够巧妙，那么，画面就将只是出色原作的一个平庸的摹本； 它就不会有力量，也不会打动我们的心灵，为之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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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幅画都要求有行动、细节和一定数量的人物——这些人物的性格、手势和姿态既要真实，又要富有表情。如果有教养的观众在这里不能一下子看清楚画家的构思，如果画家描绘的历史事件不能很快在观众的想象中浮现，那么，这就是说，透视的 [景位]分配上有错误，瞬间的选择有所不当，构图不清楚，格调不高。
图画和肖像之间的这种差别，在舞蹈中也应得到遵守。芭蕾舞剧(按我所理解的，它应该成为的那个样子)完全有权享用“舞剧”这个名称； 反之，那些单调的，没有表现力的，仅仅只是自然的不完美的冷冰冰的摹本的舞剧，应该叫做“余兴表演”——枯燥乏味； 没有灵魂的余兴表演。
舞剧同一幅好画很相似，也许它本身就是一幅图画。您可能会说，为了构思一幅图画的情节，画家只需要吸取一个事件、一个瞬间，而舞剧则是一个连贯不断的行动，是一大堆情境的串联。我同意这种说法； 但是，为了使我的比喻更加明确，我想把情节舞剧比成鲁本斯的作品《卢森堡宫回廊》: 每张画都描绘一个场面，这个场面自然地引导到另一个场面； 你一个一个场面顺次地看下去，也就到达了结局，可以毫不费力地没有障碍地续完君王的历史——任何一个法国人都满怀热爱和感激地把这部历史铭刻在自己的心上。
先生，我完全确信无疑，在绘画中或者在舞蹈中“写诗”,对于画家和舞剧编导来说，是象诗人写诗一样地困难的。因为如果没有才华，那是什么也做不成的。不能光靠两条腿来描写，只要舞蹈家的头脑不去支配他们的双腿，他们就永远注定要迷失方向，他们的表演也将是机械式的。如果舞蹈只是几个舞步加上一些冷冰冰的规则的队形，那算什么艺术呢？ (第三封信)

如果说，我否认所有这些娱乐性表演拥有自称为舞剧的权利，如果说〔巴黎〕 歌剧院中上演的那些舞蹈大多数在我看来全都失去了舞剧本质上应该具有的特点，那么，这一方面的过错首先应该归咎于创作它们的诗人，而不是那些把它们在舞台上排演出来的著名的舞剧编导。
根据亚里士多德的学说，舞剧不管属于哪一种体裁，都应该跟诗一样，具有两个方面——哲学家所说的质的方面和量的方面。没有一种可以感觉到的东西是不拥有内容的，因此，舞剧如果没有区别和决定一切事物(无论它们是有生命的，或者无生命的)的基本要素，那么，舞剧也就不成其舞剧了。舞剧的内容是情节，人们想把这个情节表演出来，就要运用经过巧妙安排的不同形式，这形式的外在表现就是它用以构成的那些各不相同的要素。由此可见，形式构成了它的质的方面，而长度则构成它的量的方面。所以，您可以看出，舞剧可以服从诗所听命的那些规则。尽管舞剧与悲剧和喜剧不同，它不服从时间、地点、行动的都应统一的三一律。可是，它坚决要求遵守构思的统一： 一切场面都应该彼此互相联系，奔向同一个目的。因此，舞剧是诗的亲生弟兄。它不能忍受话剧所听命的那些捆人手脚的规则。在以风格的美见长的作品中，天才给自己带上了镣铐将会彻底消灭作为戏剧演出的舞剧，也一定会取消构成了舞剧的全部美的独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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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关于舞剧的一些想法收集到一起并加以对比，再加上前人在这个问题上发表过的意见，弄清我们这门艺术的实质，仔细研究它的一切难处，考虑一下它的既往、现状，以及如何理智地负起责任来对它进行帮助，它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那么，我就会得出以下结论：把没有任何舞蹈行动、涵义和趣味的舞蹈称为“舞剧”或者“舞蹈诗”,那简直就是瞎了眼睛。断言[巴黎] 歌剧院根本没有舞剧，可能是不对的。《歌剧天才》中花的一幕、艾格列的一幕、《风流的欧罗巴》中的序幕(希腊和罗马的节日)和土耳其的一幕，《卡斯托拉和波鲁克斯》中的一幕以及大批舞蹈是有情节的，或者不必作者再化力气，就很容易成为有情节的舞剧——这些作品在我看来，都是令人喜爱、十分有趣的舞剧。但是，所有那些什么也不表现，没有任何情节和内容，没有任何发展顺序，没有经过构思的冲突，因而不是戏剧的一部分，而好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花样舞蹈，这在我看来都只是一些最普通的娱乐舞蹈，它们所显示的仅仅是精心安排的动作和难度很大的特技，这不过是原料，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说它是黄金。但是，在智慧还没有对它进行加工，给予千百种新的形式之前，它的价值永远将是不足道的。匠人的巧手可以使最不值钱的东西变成价值连城； 只消增添一根神奇的线条，就可以使普通的粘土变成不朽之作。

先生，请您相信，我们这儿很少见到思想丰富的舞剧，〔我们的〕 舞蹈象一座美丽的雕像，它的外形很美，它的可爱的线条，文雅的姿态，高尚的舞姿都很令人倾倒，但是，缺少灵魂。行家们观看它时，往往也用着当年比格美里昂观看自己作品时所用的目光。他们跟他抱有同样的希望，渴望感情使雕像变活，天才照亮了它，而理智教会它说话。(第七封信)

——朱立人译，摘自 《舞蹈与舞剧书信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