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吉斯特菲尔伯爵的信 [英国]约翰逊

大人先生：

最近《世界》杂志的发行人告诉我说，大人写了两篇文章向公众推荐我的辞典。这种抬举真是十分荣幸。由于很不习惯于大人先生的宠幸，我实在不知怎样来接受这个荣誉，或者用什么言辞来表达我的感情。

当我第一次晋谒阁下时，你只要稍一给我以青睐，我就会感激涕零，恰似某些人为您的谈吐魅力所鼓舞那样；我不禁设想，我真可自诩为“征服世界的人的征服者”^①;设想我可获得目睹世人都在争取的关怀；但是，我发现，我在您的左右很少受到鼓励，以致自尊和谦卑都不能使我继续为您效劳。那一次，我在公众面前奉承您，可以说，我已竭尽了一个与世无争的和不善逢迎的书生所能取悦于人的能事。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不论是怎样微不足道的一切，都没有一个人会高兴被人看不起他所做的事情。

大人，自从我那次在你的外客厅里等候，或者说吃了你的闭门羹以来，已有7年了。这段时期，我历尽艰辛，仍然推动我的工作，对此，我当然毋庸怨诉；我的作品到底已经问世，虽说没有人给予帮助，没有一句激励的话语，没有一丝关怀的微笑。我并不希望得到这种待遇，因为我从未得到这样一个赞助人。维吉尔田园诗里所描写的那个牧羊人终于同爱神相识，而后来才发现他是山上的一个野人^②。

先生阁下，一个恩主，岂能对正在挣扎中的落水者漠不关心？而且，当落水者爬上岸时，他还能不援手相助吗？承您不弃，居然会关注我的辛劳，如果这种关注早一点，那么，倒真是一种恩惠；但是，时至今日，我已无动于衷，无法领受这种恩惠了；现在我已孤独无依，无从与人共享^③;如今，我已成名，也不需要这种恩惠。我不承认我受到了什么恩惠，也不愿意公众设想此事应归功于什么恩主，这种态度，并非是我的冷嘲与严厉，这工作上帝早已教我自己去做，我希望，不要认为我喜欢嘲诮，或苛求于人。

我的工作进行到现在，并未蒙受任何文学赞助人的殷勤眷顾，即使在我工作结束期间，仍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照顾，我也并不因此而失望；因为我老早就已从希望的梦中醒悟过来，在梦想中，我曾经一度地夸耀我能够作伯爵您最卑顺的仆人。

撒缪尔·约翰逊

(黄绍鑫　译)

注释：

① 此句引自17世纪法国作家斯库德利的史诗《阿娜利克》的第一行。作者把吉斯特菲尔比作征服世界的帝王将相，而把自己比作可以用文学来感动说服帝王将相的人。

② 维吉尔(前70—前19)： 古罗马诗人，在他的《牧歌》里，描叙一个牧童因失恋，而怨恨爱神为高山野人，与自己没有共同感情。作者引用这一典故，暗示以前认为吉斯特菲尔是文学上的扶助人，现在才认识到他是一个蛮荒野人。

③ 这句意义是指他的妻子最近逝世。

【赏析】

英国作家撒缪尔·约翰逊出身于书商之家，家境贫寒，但学习刻苦，知识渊博。他一生著述丰富，尤其以独力编纂出了第一部《英语词典》而闻名于世。

《致吉斯特菲尔伯爵的信》是约翰逊于1755年2月7日写给吉斯特菲尔伯爵的一封信。约翰逊编词典时曾想请求伯爵帮助， 伯爵却一直不予理睬。约翰逊只好带着6位助手，开始编纂词典的艰巨工作。费时8年半之久，才得以完成。而第一部法语国家词典是40位法兰西院士耗时40年才编纂出来的，由此可知约翰逊工作之艰巨。约翰逊的《英语词典》有42 773字释义，以114 000个引例说明，这在19世纪《牛津英语词典》出版之前，是史无前例的著作。这部词典充满典雅的文学词句，它的例句广泛取材于著名的文学作品。整部词典更像是一部文集，对字义的解释尽可能具体、细微、准确。这对英国语言文字的规范与纯洁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在词典编纂过程中，约翰逊经历了无数艰辛，求助无门。他在词典的序中这样写道：“好奇的读者也许愿意知道，作者编纂这本词典时，既无硕学鸿儒可供咨询，有力人士之赞助亦付阙如，既非完成于舒适的宁静书斋，亦乏宏伟学术殿廊之庇荫，而是完成于无尽的窘困、旁骛、疾病、悲苦中。若竟无人赞扬此书，我亦甘之若素，纵有一二奖掖之语，对我孤寂清冷的人生复有何益？我的工作再三延宕，直至我最想取悦的亲友均已辞世，成功与失败对我同是空言……”1755年约翰逊的词典即将出版，从前将他拒之门外的那位吉斯特菲尔伯爵此时又对他的词典大加吹捧，希望约翰逊能将这本英国的第一部英语词典献给他。约翰逊愤怒地写信给予拒绝：“自从我那次在你的外客厅里等候，或者说吃了你的闭门羹以来，已有7年了。这段时期，我历尽艰辛，仍然推动我的工作，对此，我当然毋庸怨诉；我的作品到底已经问世，虽说没有人给予帮助，没有一句激励的话语，没有一丝关怀的微笑。我并不希望得到这种待遇，因为我从未得到这样一个赞助人。”人们将约翰逊的这封信比作是“作家的独立宣言”。此后，文坛上的保护人制度在英国、在欧洲大陆逐渐消失。今天作家大都独立，不用寄人篱下，实在少不了约翰逊的功劳。

(李　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