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在丛树间飒飒地响着……

〔匈牙利〕 裴多菲

秋风在丛树间飒飒地响着，

它轻轻地对着树叶低语；

说的是什么？ 却听不见，

树都摇着头，显得很是忧郁。

从中午到晚上的任何时间，

我安闲地躺在长榻上……

我的妻子正静静地睡着，

她的可爱的头靠着我的胸膛。

我的这一只幸福的手

感到了她的胸口怎样喘息，

又一只手里是我的祈祷书：

一本自由斗争的历史！

热烈的语句在我心头燃烧，

好像是巨大的彗星一样……

我的妻子正静静地睡着，

她可爱的头靠着我的胸膛。

在暴君的淫威之下的人们，

金钱和皮鞭能驱使他们打仗；

自由呢？ 为了她的一个微笑，

她的一切追随者就走上战场，

好像从爱人的手中接受花环，

他们为她接受死亡和创伤……

我的妻子正静静地睡着，

她的可爱的头靠着我的胸膛。

神圣的自由啊！ 多少光荣人物

抛弃了生命，这有什么意义？

即使现在还没有，将来一定有，

最后的斗争中的胜利必属于你，

你要为你的战死的人们复仇，

你的复仇是又可怖，又辉煌！ ……

我的妻子正静静地睡着，

她的可爱的头靠着我的胸膛。

我的面前幻现着未来的时代，

它显出了一片流血的景象，

一切自由的敌人，都在

他们自己的血海中埋葬！ ……

我的胸已经被闪电撕裂，

我的心像雷轰一样震荡，

我的妻子正静静地睡着，

她的可爱的头靠着我的胸膛。

(孙用 译)

这首诗写在诗人同爱人尤丽亚婚后度蜜月的时期。尤丽亚出身匈牙利贵族，是一个伯爵的女儿，她不顾父亲的反对同诗人结婚。诗人热爱自己的妻子，珍惜爱情婚姻的幸福，但是诗人也热爱自由，忠实于自己的革命民主主义社会政治理想。诗人感受到这两种思想感情的矛盾，又必须在两者之间作出抉择。这种矛盾和决择使诗人感到痛苦，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表现出一个革命民主主义者的高尚品格。诗人曾于1847年1月写下著名的短诗《自由与爱情》，表达过这种矛盾和抉择：“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同年九月诗人又创作了这首《秋风在树丛间飒飒地响着……》，表现了与前一首诗相同的思想内容，可以说是前一首诗的姊妹篇，不同的是前一首只有短短四句，一个诗节，表达比较概括；这一首包括五个诗节，篇幅较多，因而表现更加深入充分，具体细致。两首诗可以相互参照阅读。

这首诗开篇是个秋天的景象，秋风在向树丛轻轻低语，诉说“什么？”树摇着头表示“听不见”，显得很“忧郁”。这个拟人化的秋景形成一种特殊的意境，透露出诗人内心中的矛盾和困惑。何故如此？ 答案是：“我的妻子正静静地睡着，/她的可爱的头靠着我的胸膛。”这个诗句在后边每个诗节一再重复，表明始终萦绕诗人心头的就是依偎在自己身旁的爱妻。从第二诗节开始，诗人内心的忧郁困惑、内心矛盾逐渐明确：诗人的一只手抚摸着爱妻的胸口，感觉到它的喘息，而诗人的另一只手却握着他的“祈祷书”——《法国革命史》，一本法国人民为自由而斗争的历史。一方面是妻子，是温柔幸福的爱情；一方面是自由，是对革命斗争的热切向往和追求。诗人的感情逐渐激动起来，后一种感情力量开始占据心灵舞台的前台：为了自由，为了使人们从“暴君的淫威之下”解放出来，每个人都应该“走上战场”，就像“从爱人的手中接受花环”。诗人的革命激情一经进发，就像狂涛巨浪，汹涌奔腾，不可阻挡。他高声赞颂：“神圣的自由啊！多少光荣的人物/抛弃了生命”;他热烈号召：为了彻底埋葬“自由的敌人”，一切自由的“追随者”哪怕流血牺牲也在所不辞，因为“最后的斗争中的胜利必将属于你”。这就是生活的意义，革命的真理。想到这辉煌的为自由而斗争的情景，诗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我的胸已经被闪电撕裂，我的心像雷轰一样震荡”，而爱情的快乐和幸福呢？还是“我的妻子正静静地睡着，她的可爱的头靠着我的胸膛”。诗中虽然没有最后解决爱情与自由的矛盾，但从全诗的感情发展趋势来看，已透露出自由价更高的信息。

这是一首追求自由，向往革命，渴望斗争，坚信胜利的抒情诗。充满激情，调子高昂，是这首诗的主要特点。诗人说他的“祈祷书”——“一本自由斗争的历史”中的“热烈的语句”在他“心头燃烧”;同样，他这首鼓吹自由，号召斗争的诗，也充满了使人“心头燃烧”的“热烈的语句”。这种充满激情、调子高昂的诗句，来自诗人鲜明的爱憎、坚定的信念。对自由的敌人，对暴君统治下的社会，诗人写下愤怒揭露的诗句：“在暴君的淫威之下的人们，/金钱和皮鞭能驱使他们打仗”。对热爱自由的人，给予热烈的赞颂：“自由呢？为了她的一个微笑，她的一切追随者就走上战场”。讲到自己的革命信念，诗人的语言更是铿锵有力：“即使现在还没有，将来一定有，/最后斗争中的胜利必将属于你(指自由的追随者)”，而“一切自由的敌人，都在/他们自己的血海中埋葬！”这些富于激情的诗句形成一种强劲高昂的旋律，有力地传达出诗人革命的心声。

这首诗还表现出诗人的革命思想感情由弱到强，最后达到高潮的发展过程。开篇第一诗节，诗人思绪朦胧，对自由的渴望还潜隐在内心深处。第二诗节，法国人民斗争的历史唤醒诗人，对自由的渴望油然而生。第三诗节，诗人号召人们为自由而战。第四诗节，诗人满怀信心，预言自由必将获得胜利。第五节，表达诗人自身对投身争取自由斗争的强烈要求，全诗人在诗人的思想感情达到高潮时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