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陂》

    彼泽之陂^①,池塘边上围堤坝，

有蒲与荷。塘中蒲草伴荷花。

有美一人，看见一个美男子，

伤如之何！ 我心爱他没办法！

寤寤无为^②,日夜相思睡不着，

涕泗滂沱^③。眼泪鼻涕一把把。

彼泽之陂，池塘边上堤岸高，

有蒲与蔄。塘中莲蓬伴蒲草。

有美一人，看见一个美男子

硕大且卷。身材高大品德好。

寤寐无为，日夜相思睡不着，

中心悁悁^④。心中忧郁愁难熬。

彼泽之陂，池塘边上堤岸高，

有蒲菡萏^⑤。塘中荷花伴蒲草。

有美一人，看见一个美男子，

硕大且俨。身材高大风度好。

寤寐无为，日夜相思睡不着，

辗转伏枕。翻来覆去空烦恼。

(采用程俊英译诗)

[注释] ①泽：池塘。陂：堤岸。②寤寐：醒着和熟睡。③涕：眼泪。泗：鼻液。滂沱：原是形容大雨，此处是说眼泪鼻液像倾盆大雨一样。④悁(yuan)悁：忧愁郁闷之态。⑤菡萏：荷花。

[赏析] 这是女子怀人的诗。诗中的女主人公在荷塘边上遇见一位身材高大的美男子，心中不禁产生了爱慕之情。她从心底真诚地爱着他，热烈地赞美他，忧郁地思念他，唱出了一首幽怨之歌。陈风的《月出》一诗，是写男子在月夜思念女子的情歌，而此诗与《月出》正好相反，是写女子思慕男子，无限的怀春之情从诗中流露出来，缠绵悱恻之意溢于言表。后世的《江南曲》、《子夜歌》,大约受其影响颇多，堪称 一首少女怀春的佳作。诗作者是一位美丽、纯洁、天真的少女，她有血有肉有感情，敢于执著地追求理想的情人，热爱生活而又渴盼幸福，是爱情忠诚与坚贞的典型，有着沉郁之美的奥秘和风采。

全诗共有三章。

第一章以荷花起兴，表达了女子“涕泗滂沱”的忧伤。“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是环境描写，是说在碧波如镜的水塘里，长满了茂盛的蒲草与荷花，那美丽鲜艳的景色，勾起了姑娘的无限相思之情。“陂”,古书中解说各异。《说文》:“陂，阪也。一曰池也。”《玉篇》:“泽，鄣也。”(即水岸之意)《汉书·礼乐志》:“腾雨师洒路陂。”注为“路陂，路傍也”。综观“阪”、“鄣”和“傍”之意，似可将“陂”字解为水边堤岸。堤内泽边宜于生长水草等物，蒲荷亦能获得适宜的生长条件。今之农家池塘里，生长着许多蒲荷的景象，亦是到处都能见到。后世“池塘生春草”的佳句，与此诗句看来颇多渊源关系。“有美一人，伤如之何！”是人物描写。“伤”字，在《鲁诗》、《韩诗》中均作“阳”,即“姎”、“卬”的假借，是女性第一人称代词“我”,本文从鲁、韩之说，释为女思男之词，则“有美一人”,便是其所思的美男子。从词序看，应是“有 一美人”,而“美人”往往成了女子代称，这里作一颠倒，亦有以示区别之意。她热烈地追求这位美男子，只是内心爱情火花的迸发、没有征得男方同意，因此希望尚未变成事实，其相思之苦定然十分难耐，继之便发出了“伤如之何”的哀鸣。她无可奈何地回家去了，但是他的影子再也不能从脑海消失，寤寐以求地思念，失恋泪洒相思地，“涕泗滂沱”,是极其夸张地描绘了她“泪飞顿作倾盆雨”的悲愁形象，生动幽默地揭示了人物的心理世界。

第二章以莲子起兴，表达了女子“中心悁悁”的哀怨。诗句仍从“彼泽之陂”说起，但不是说泽中之荷，而是写水中的莲子，表明荷花上已经结有莲子，时候已至夏秋之交，应是收获的季节。“蔄”,是“莲”的借字，《鲁诗》作“莲”,《郑笺》:“蔄，当作莲。莲，芙蕖实也。”另有一说，认为“蔄”即是“兰”,为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可以用作拂除不祥。从上下文看，首段说“荷”,末段说“菡萏”,而中段说兰草，似嫌失去同一性。再说兰草不是生在水中的植物，只有解作莲子，就完全协调一致了。莲花亭亭玉立，有着雄健之概。由此兴起“有美 一人，硕大且卷”,更显得美男子的身材高大英武。此二句描写人物，使我们看到了一个魁伟的男子汉形象，有一种令人敬慕的壮美。再经过“寤寐无为”的过渡，说她思念心上爱慕的人，心境颇为不佳，总是“中心悁悁”。“中心悁悁”,即为无限惆怅之意。她的郁闷不乐，已不是一时的激动而“涕泗滂沱”,它是变成了悒悒、郁郁或怏怏之情，在程度上大为加深了。因为她的梦幻与追求，已经化为泡影，也就不再哭泣和呼唤，而是叹惋和幽怨，所以反映在心理上，便是长时期的忧郁不安与沉痛万状，在修辞上也有夸饰的美趣。

第三章以菡萏起兴，表达了女子“辗转伏枕”的愁苦。她追求不到，只能空对菡萏，深沉思念“有美一人”。她把敬慕送给对方，而将沉痛埋藏心底。她“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完全失眠了。整日情思恍惚，神魂颠倒，无法摆脱愁苦，尽是难过悲伤。这种心境，诗中是以动作表现的。“辗转伏枕”一句，确实恣意纵笔尽传神，活画了人物的愁苦形象。朱熹说：“辗转伏枕，卧而不寐，思之深且久也。”(《诗集传》)这几句算是抓住了关键，揭示了人物的心理奥秘。她翻来覆去伏在枕上，心情焦躁不安，难以入睡，极道其忧思难忘之惨。

全诗均写一位美貌女子的忧思悲伤，始而“涕泗滂沱”,继而“中心悁悁”,终乃“辗转伏枕”,忧愈深而情愈烈，是以层层递进的手法，表现人物的感情变化，笔法简洁而意蕴深沉；再者，又以动作描写来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辗转伏枕”是动作，由此动作更能体现“中心悁悁”的心理活动。还有用语颇为确切，例如“硕大且卷”,“卷”,即鬈之假借字。《说文》:“鬈，发好也。从髟，卷声。《诗》曰，其人美且鬈。”由此可知，鬈为美发，男女皆可用。若是用了女性专用字，就不能解为男性美发。并且“卷”与“婘”通，有品德美好之意，用于男子亦通。再如“硕大且俨”,“俨”字是男性的专用词，是威严之态。《卫风》中的《硕人》,是赞美卫庄公夫人庄姜的诗，诗中以“硕人其颀”,来描写庄姜的身材修长苗条之美，若用“硕人其俨”来描写庄姜，也就不合适了，因为把女人写成男子形象，就显得文不对题。本诗兴之所到，触绪即来，韵味悠然，挹之无尽，景中寓情愫，淡中见丰腴，堪称追求理想美的优秀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