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元均宽厚

·欧阳修·

京师诸司库务，皆由三司举官监当，而权贵之家，子弟亲戚，因缘请托，不可胜数。为三司使者，常以为患。田元均为人宽厚长者。其在三司深厌干请者，虽不能从，然不欲峻拒之，每温颜强笑以遣之。尝谓人曰：“作三司使数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士大夫闻者传以为笑，然皆服其德量也。

〔选自《归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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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叙写的是一位颇具才干的人的苦恼，在人们心目中，那些生活的强者们由于经常能成功地处理各种难题，他们的心情应总是很愉快的。本篇却告诉读者，他们其实并不是常常如此。田况(字元均)这位三司使，成功地拒绝了走后门的人们的请托，心中却有说不出的烦闷。作者就是在介绍他的才干的同时，又表现他的苦闷之情，让人们在笑声中深思这个人物的遭遇。
田况是一位敢于坚持原则的人物。他的这一性格，史书上也有记载。《宋史·田况传》说他“犖有大志”,“至其所守，人亦不能移也。”同时他又是一位“宽厚长者”,为人很亲切随和，善于处理问题。为了突出他办事的才能，作者采用对照之法，先告诉读者了田况的前任们大感头疼的一件事。这些三司使们，常常被络绎不绝前来的走后门者纠缠得头晕脑胀，莫可奈何。原来，宋代三司以下的附属机构司库中的工作人员，都由三司使荐举。于是“权贵之家，子弟亲戚”,接踵而至，谋求美差，搞得三司使们坐卧不宁。从之不可，拒之亦难，他们哭也不得，笑也不是，“深以为患”。田元均上任以后，却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把请托者们打发走了。他有什么法宝呢？作者告诉我们，他的主要法宝，是“笑”。作者惜墨如金，以极简单的笔墨介绍了这位三司使的才能。请托之人找上门来，他总给予“温颜”;请托者欲有所求，他总报之以“笑”。“温颜”与“笑”,包含很多内容，不宜粗粗读过。首先，对来访的客人，应热情招待，不失礼貌，因而须有“温颜”,须有“笑”。其次，不能答应客人的要求，但若能晓之以理，亲切微笑，对方虽难满意，却也自觉无趣，因而不得不离去。此外，客人之种种请求、诘问之语和田况之苦口婆心的劝谕过程，也都包含在这简单的“温颜”与“笑”之中了。
然而，作者笔下的田况并不愉快。他的笑，须在“温颜”之外加一“强”字。“强”者，勉强之谓也。他的笑，不太自然，有几分做作。为了工作，出于礼节，他不得不如此。但是，作者告诉我们，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一贯“深厌干请者”。讨厌某种行为却须报之以欢颜，让工作责任感把自己感情的自然趋向紧紧束缚住，这位三司使大人怎么受得了？难以忍受可他居然受住了，而且不是一两次或十天半月，它一直持续了数年！无怪乎士大夫们“皆服其德量。”田况感叹说：我这酷似靴皮的满脸皱纹就是不断强笑出来的。常言说：笑一笑，十年少，而田却感觉自己越笑却苍老。这种感觉，正是身历其境、深味其苦之人才能说得出的体会，比喻又极生动，极形象，使人仿佛看见了这位宽厚长者的一副愁容，引人发笑，引人深思。
以极短的篇幅写出人物的才能和矛盾的心理，塑造了一位可敬又可爱的人物形象，是本篇最成功之处。它启发着我们：田况这样既有才干又常陷入苦闷之中的人，在生活中有很多，有待文学家以生花的妙笔描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