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不满

·纪 昀·

客作田不满，夜行失道，误经墟墓间，足蹋一髑髅。髑髅作声曰：“毋败我面，且祸尔！”不满戆且悍，叱曰：“谁遣尔当路？”髑髅曰：“人移我于此，非我当路也。”不满又叱曰：“尔何不移祸尔者？”髑髅曰：“彼运方盛，无如何也！”不满笑且怒曰：“岂我衰耶？畏盛而凌衰，是何理耶？”髑髅作泣声曰：“君气亦盛，故我不敢祟，徒以虚词恫喝也。畏盛凌衰，人情皆尔，君乃责鬼乎？哀而拨入土窟中，君之惠也。”不满冲之竟过。惟闻背后呜呜声，卒无他异。

[选自《阅微草堂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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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小说的主要艺术特色是对话的巧妙运用，全文除了开头和结尾各用一二十字分别交待事由、写清结果外，其余故事的情节主要就是田不满和髑髅的人鬼对话。
对话开始是髑髅威胁恫喝，田不满转而反诘，以后是田不满步步诘责，直至写出“畏盛凌衰，人情皆尔”和对于凶恶之鬼只要不畏就“卒无他异”的主题。
“毋败我面，且祸尔”不要毁了我的面容，不然将要使你受到灾祸。这是髑髅指责田不满坏了它的面容，并且用降灾对他进行威胁恫喝。看起来髑髅似乎占了理，而且又有使人受灾的暴力，真是气势汹汹，不可冒犯，不可违抗。在它面前田不满似乎完全只有挨指责、听吩咐、受摆布的余地了。髑髅的这一句话就把它“凌衰”“恫喝”的面貌表现得清清楚楚，把人鬼的矛盾也一下推到了尖锐的顶点。
“不满戆且悍，叱曰：‘谁遣尔当路？’”戆厚而且强悍这是田不满的性格特征，小说仅用“戆且悍”三个字加以概括介绍，但人鬼对话的全部过程中他的这种性格特征却表现得十分生动形象。面对髑髅的指责、威喝，“叱曰”这是田不满的答复，他在心理上没有屈服，在态度上就表现出针锋相对。“谁遣尔当路？”田不满没有依照鬼的指责、吩咐所指引的逻辑线路去说话、表态，进行辩解或者哀求饶恕。而是反戈一击，变被动为主动，责问它谁让你挡路。当路，阻碍通行，即挡路。这一叱问既有理又有气势，只有认死理强硬不屈“戆且悍”的性格的田不满才能提出。这一叱问使矛盾双方形势顿起变化，从这开始髑髅成为被责问者，而田不满从这开始理直气壮地成了责问者。这一叱责虽然只有五个字，却是全部人鬼对话的关健转折处。对田不满来说，这是他遇髑髅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但这第一句话就立即充分表现了他强硬不屈的性格特征，说明他不是可以随便欺凌的弱者。对髑髅来说，这是它听到的第一句答话，在这强硬的答话面前立即表现出它虚词恫喝、畏盛凌衰的特点。从这开始，人鬼对话就沿着田不满的步步责问的方向进行，沿着进一步体现人鬼双方性格特点的内容展开，请看在叱责前：“髑髅曰：‘人移我于此，非我当路也。’”髑髅说是有人把我放在这里，并不是我挡路！它虽想强作拼搏，但这时争论的已只是挡路的过错责任由谁负的问题，髑髅完全处于招架辩解的地位，初时的威风已锐减。“尔何不移祸尔者？”你为什么不降灾祸于那个人呢？这是田不满综合髑髅第一句中的恫喝第二句中的辩解进一步提出的责问，内容是继续追究髑髅的过错问题，髑髅是进一步被动，田不满是进一步主动出击，情节是按照田不满的责问方向发展。强有力的责问下，髑髅已丝毫没有开始时的威风了，说：“彼运方盛，无如何也！”这是既可怜又可恨可气的实话，为此田不满“笑且怒曰：‘岂我衰耶？畏盛而凌衰，是何理耶’?”怕硬的欺弱的，田不满一针见血的揭露、诘责髑髅可恶无理的性格本质。至此，髑髅已被斥责得体无完肤，彻底崩溃了，只有哭着辩解和哀求了。“畏盛凌衰，人情皆尔，君乃责鬼乎？”髑髅的辩解最后揭示了小说的主题。“不满冲之竟过”、“卒无他异”这结尾又强化了主题。到此，“畏盛凌衰”的髑髅、强硬不屈的田不满两者的性格，小说的主题都活脱脱的呈现在我们面前，使我们领略到了小说人鬼对话之妙的独特的艺术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