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千秋岁引》

王安石《千秋岁引》王安石

王安石

别馆寒砧^①，孤城画角^②。一派秋声入寥廓^③。东归燕从海上去，南来雁向沙头落。楚台风^④，庾楼月^⑤，宛如昨。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谩留华表语^⑥，而今误我秦楼约^⑦。梦阑时，酒醒后，思量著。

注释 ①寒砧(zhēn)：指寒风中的捣衣声。砧，捣衣石。②画角：古代的一种乐器。形如竹筒，口细尾大。竹木或皮革制成，外面绘彩。声音高亢激厉。古代军中常用。③寥廓(liáokuò)：高远空旷。④楚台风：宋玉《风赋》：“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⑤庾楼月：《晋书《庾亮传》：“亮在武昌，诸佐吏殷浩之徒，乘秋夜往共登南楼。俄而不觉亮至，诸人将起避之。亮徐曰：‘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便据胡床，与浩等谈咏竟坐。”⑥华表语：据《搜神后记》载：辽东人丁令威，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来，止于城门华表柱上，有少年举弓欲射，遂在空中盘旋而歌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歌毕飞入高空。⑦秦楼：秦氏楼，指闺楼。汉乐府《陌上桑》：“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鉴赏 这是一首秋日对景感怀之作。此词的创作年代不详，但从词的风骨情调来看，颇有些悲歌慷慨之气，很可能是晚年王安石推行新法失败、退居金陵后的作品。写游宦之苦，痛感功名误身，反映了作者宦海失意时的思想情感。

上阕描写寒秋景色。前三句写所闻：寒砧阵阵，画角声声，充塞了寂寥的秋空。“寒砧”“画角”代表了秋声，展现出一幅凄清、寥廓的秋夜图。“寒砧”在此便成了离愁别恨的象征，“孤城画角”则是以城头角声来状秋声萧条，自然便唤起了人们对空旷寥廓的异乡秋色的联想。“一派秋声入寥廓”写出了秋声的悠远哀长，给人以无限空旷之感，“入廖廓”的“入”字更将无形的声音写活了。接下来主要写所见：燕东归，雁南飞，都是寻常景物，显示出了秋季来临的征兆。燕子东归，大雁南飞，都寓有找到安身之所的意思，自然激发了词人久客异乡、身不由己的感慨。结拍三个短句，引用典故，以清风明月指昔日游赏之快，而于“宛如昨”三字表明对于往日的欢情与佳景未尝一刻忘怀，同时寓有清风明月依旧，而人事全非之意，也为下阕的抒情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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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阕写离愁别绪，即景抒怀。连用两个“无奈”足见痛悔恳切，感慨至深，同时也曲折地流露出事业上的无成和政治上的失意之感。“当初”“而今”两句，通过今昔对比，进一步表达了对所谓功名利禄的悔恨心情。“华表语”指“去家来归”，抒发了功名误身、及时退隐之意。这里王安石表面上写的是思念昔日欢会，空负情人期约，其实是美人香草式的比兴，借以抒发自己对政治的厌倦之情，对无所羁绊生活的留恋与向往，故清黄苏《蓼园词选》称此词“意致清迥，翛然有出尘之想”。最后三句写梦回酒醒之时，思前想后，心事颇难平静，回想自己的一生，究竟有何作为，实在感到怅惘不已。明杨慎云：“荆公此词，大有感慨，大有见道语。既勘破乃尔，何执拗新法，铲除正人哉？”(《词品》)殊不知，作者或许正是因为新法失败，万念俱灰，才突然如梦初醒，幡然悔悟的。

全词虚实相间，声情并茂，意境苍凉，状秋光生动如画，抒感慨笔调空灵，诚如明李攀龙所言：“不著一愁语，而寂寂景色，隐隐在目，洵一幅秋光图，最堪把玩。”(《草堂诗馀隽》)(李飞跃)

链接 作为词调之“引”的由来。东汉许慎《说文解字》释“引”字云“开弓”，即拉开弓弦，后来又衍生出拉长、延伸、牵挽、导引、引用等多种义项。至汉魏六朝，借用为乐曲名称，多专指琴曲。《文选》载汉代马融《长笛赋》云：“聆曲引者，观法于节奏。”唐代李善注引《广雅》云：“引亦曲也。”宋代郭茂倩《乐府诗集《琴曲歌辞》序引南朝宋谢庄《琴论》云：“古琴曲有五曲、九引、十二操。”《乐府诗集》所载“琴曲歌辞”有《霹雳引》《思归引》《走马引》等。古代琴曲多具有曼声婵缓、接近人声歌唱的特点，有的琴曲则是由歌唱之调转变而来的。到了宋代，乐工歌伎和词人又多取唐五代轻便短小的“令曲”，曼衍其声，翻成新调，也称之为“引”。如王安石《千秋岁引》即以《千秋岁》旧曲翻制而成。其他如《婆罗门引》《阳关引》等词调，也大多是取同名旧曲曼衍而成。引也指乐曲的序奏，犹如大曲中的散序。宋代许多引曲都来自大曲，如《柘枝引》《石州引》等。宋代施德操《北窗炙輠录》所云“所谓歌、行、引，本一曲尔”，“引者，谓之导引也”，也说明宋代引曲多就大曲或旧曲曼衍导引而成。乐曲既有曼衍导引，其内容体制必然比原来的加大加长，因此配合引曲填制歌唱的歌词，其篇章字数自然也要比一般令词加大加长。根据这一特点，后人便称这种配合引曲填写歌唱的歌词为“引”，并从篇章字数上以区别于“令词”的形式。于是“引”又被借用为词体名称。从总体来看，“引”一般与“令”相区别，而更接近于“慢”词。因此，宋人也有将词调中的“慢”字与“引”字互换的，如《石州慢》一作《石州引》。宋代最长的“引”词是向子諲的《梅花引》，共114字。(据王兆鹏、刘尊明《宋词大辞典》)

王安石的晚年诗风——王荆公体。严羽在《沧浪诗话《诗体》中论列历代诗歌的体制、流派、风格时，以人论诗，举“王荆公体”为其中一体，并注称：“公绝句最高，其得意处高出苏(轼)黄(庭坚)陈(师道)之上，而与唐人尚隔一关。”王安石早期诗歌重炼意而轻修辞，议论风发，文字表达斩截干净。晚年崇尚杜甫，甚至对杜诗字规句摹，诗风大变；所作几乎全为近体，且多为绝句。这些绝句立意新颖，诗律精严，字烹句炼，对仗工巧，用典妥帖，风格闲雅清丽、深婉不迫。严氏论诗旨在宗唐，故对“王荆公体”虽甚表推许，然谓其尚不及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