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境台

·刘义庆·

温公丧妇，从姑刘氏，家值乱离散，唯有一女，甚有姿慧，姑以属公觅婚。公密有自婚意，答云：“佳婿难得，但如峤比云何？”姑云：“丧败之际，乞粗存活，便足慰吾年，何敢汝比？”却后少曰，以报姑云：“已觅得婚处。门地粗可，婿身名宦，尽不减峤。”因下玉镜台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礼。女以手披纱扇，抚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果如所卜。”玉镜台，是公为刘越石长史北征刘聪所得。

[选自《世说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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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峤是东晋时的著名人物，屡有战功于当时。他不仅征讨过外族入侵者的队伍(如北征刘聪),而且协助晋明帝司马绍剿灭过叛臣王敦，平定过苏峻、祖约之乱。小说家取材于他，当然可写者决不在少数。但《玉镜台》却以活泼俊俏的笔墨写了他私人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再现了温峤面影的另一个侧面，并且写的良有韵趣，显示了刘义庆雅爱名人轶事的写作倾向。在《玉镜台》中，温峤显得处事机智而又略有可爱的狡黠，而其新婚的妻子则更以其娇媚活泼而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对于温峤，作者着力写他为了得到“甚有姿慧”的表妹而给善良的姑母设下的层层圈套。这“圈套”由于出于温峤对自己爱恋的少女必欲得之的爱，因而并无使人反感的恶意，只会使人对温峤的“狡黠”发出也许含有同情、甚而赞许的微笑。文章也就从这“狡黠”中写出了温峤性格的又一方面，透出了活泼泼的生活中的情韵。温峤丧妻之后，钟情于自己“甚有姿慧”的小表妹，大约是既爱其姿容又悦其慧智活泼的性情。但是公开自己荐举自己，碍于地位、情面又难以启齿。谁知机会平空天降：姑母信赖地托他代表妹觅婿。他心虽欣喜，却又故作为难，说道：“佳婿难得”,皱眉蹙额之态可以想象；继而又说：“但如峤比云何？”(只和我差不多的行吗？)貌似诚挚征询，实际语含试探，暗暗设下一个小小的圈套，希望姑母能钻。没想到姑母全无奢望，即使不如温峤的也表示会同意。温峤心中有底了，却不立即自荐，恐唐突坏事。而是故意延宕几日，好似真在寻觅，加强姑母的信赖，然后才来回话：“已觅得婚处，门第粗可，婿身名宦，尽不减峤。”言之确确，似诚无假，其实讲的就是自己。设了一个更大的圈套。而且一俟姑母应允，立即放下了定婚的信物玉镜台，确确凿凿地定下了这门婚事，完满地完成了使小表妹必属自己的筹划，让姑母乐呵呵地闷在葫芦中，再想反悔也全不能够了。百余字中，温峤的心态、心计、小有诡诈的精心安排全从对话中写出。“言为心声”,不仅温峤，连姑母善良的为人性格也全从对话中写出来了。用笔精炼，精在以对话写人，写出人的心态、性格，写出生活中原就无限丰富的生活情趣。
作品又以20余字写温峤的表妹，婚礼中的新娘。使故事有了结局，结构完整，又描绘出了另一个人物的给人深刻印象的神情语态，在充满喜剧意味的新娘朗朗笑声中收束全文。婚礼中，新娘看到了自己的郎君，一无羞涩，二不扭捏，而是“以手披纱扇，抚掌大笑”,并在朗朗大笑声中说：“我固疑是老奴，果如所卜”。举止娇媚，言语爽朗，活泼可爱，一个少女活泼泼地站在了读者的面前。同时，毫无讳忌的举止，不加掩饰的语言，也说明她与温峤，两相知晓彼此了解，关系融洽。新娘对温峤为此精心而又不乏“狡诈”的设计，只是感到好玩好笑，并无反感。一句“我固疑是老奴，果如所卜”笑嗔交并，气氛和谐而又欢快，也使作品充满了生活的情致与韵趣。
作品最后说：“玉镜台，是公为刘越石长史北征刘聪所得。”交待了玉镜台的来历，也表明温峤以自己血汗征战的纪念物品做为定情物交给对方，确也凝有一片痴情。虽是补叙，亦有作用。
小说作法，历无定规，所选题材更应全无限制，关键是要写人能“活”,叙述富有情趣、韵味。《玉镜台》在这两点上满足了有这两种阅读欲望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