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至上

〔意大利〕 米开朗基罗

当那个曾使我屡屡愁叹的她

离弃了世界、离弃了她自己，

在我眼中消失了的时候

“自然”觉得可耻，

而一切见过她的人哭泣。

——但死啊，你今日且慢得意，

以为你把太阳熄灭了！

因为爱情是战胜了，

爱情使她在地下，在天上，

在圣者旁边再生了。

可恶的死以为把她德性的回声掩蔽了，

以为把她灵魂的美抑灭了。

她的诗文的表示正好相反：

它们把她照耀得更光明，

死后，她竟征服了天国！

(傅雷 译，题目是编者所加)

爱情是甜蜜的，而单相思则是苦涩的，尤其是当所相思的恋人不幸离世时，其苦痛之情更是难以言表。可是，既然我们已经来到了这人世间，既然我们不能也不可能与爱情绝缘，那么，尝遍其中的酸甜苦辣就是命中注定的了。爱情之所以喜悦人又烦恼人，陶醉人又折磨人，其原因盖出于此。于是，米开朗基罗也当然要成为这一多味瓶的品尝者。如同他的一生都充满了痛苦一样，在爱情上，米开朗基罗也尝够了苦涩的果实。这种难叙的苦衷，一直在不停地煎熬着他的生命。然而，不论这杯苦酒有多么难咽，诗人毕生也没有放弃他的追求：“我爱，我为何生了出来？”《爱情至上》这首诗在很大程度上表达了诗人的这一心情。这是一首痛悼女友的死亡、歌颂爱情胜利的诗篇。这里的“女友”指的是维多利亚·柯伦娜。她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女诗人，曾以其美丽、聪颖和勇气使米开朗基罗倾倒。但柯伦娜的一生极为不幸。由于她对教会抱有批评态度，由于她主张对神职制度进行改革，她被红衣主教以异教分子的罪名驱逐出境。缠身的疾病、社会的非难，使她心力交悴。这使得一直在爱着她的米开朗基罗十分痛心。他想帮助她，想用自己的爱安慰她，但这一切都被柯伦娜拒绝了。最后，柯伦娜被迫害致死。为了表达对密友的哀悼之情，诗人写下了这首温柔的诗篇。

“当那个曾使我屡屡愁叹的她/离弃了世界、离弃了她自己”的时候，“‘自然’觉得可耻，/而一切见过她的人哭泣。”作品的开头首先指出了柯伦娜之死是整个社会的一大损失、一大悲哀，是正义惨遭邪恶摧残的悲剧。因此，不但“‘自然’觉得可耻，”而且“一切见过她的人哭泣。”在这哭泣者的行列中，最为悲痛欲绝、捶胸跺足的当属米开朗基罗。柯伦娜生前对其爱情的一次次拒绝，使诗人苦恼万分，“屡屡愁叹”。世界上有什么能比眼看自己的心上人在遭受折磨而又无能为力更痛苦的呢？如今，自己的心上人又告别了人世，“在我眼中消失了”，这更使诗人心如刀绞。这里，既有对死者的怀念和痛惜，又有对邪恶势力的愤慨。所以，在下面的诗行中，诗人并没有一味地沉浸在悲哀之中，而是调转了笔锋：“——但死啊，你今日且慢得意，/以为你把太阳熄灭了！ /因为爱情是战胜了。”这与其说把矛头指向了死神，不如说指向的是社会上的那股邪恶势力。诗人警告他们不要太得意了，不要以为“把太阳熄灭了，”其实，爱情非但没有失败，反而“使她在地下，在天上，/在圣者旁边再生了。”字里行间流露出乐观的情调，烘托出爱情战胜死亡的主题。写到这里，诗人仍未停笔，而是对这一主题继续尽情挖掘。诗人指出，“可恶的死”不仅没有“掩蔽”“她德性的回声”，没有“抑灭”“她灵魂的美”，而“正好相反”，“她的诗文”“把她照耀得更光明，”“她竟征服了天国”! 真可谓，肉体虽灭，爱情永恒；人虽逝去，诗文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