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法国〕 舍尼埃

法妮，死亡的时刻逼近了我，我感到了它的呼吸，

你知道，看到你讲话、脸红和微笑，

我有多少神圣的心愿飞向穹天，

从童年时你就充满着妩媚、纯朴和天真，

你的讨人喜欢更使你美丽绝伦。

在你的音容笑貌里印着你灵魂的高尚，

更带有那青春的月魄花魂，

你粉红的脸颊多么纯净，你的艳冶真使人消魂，你的眼波，你的朱唇，你的话语都充满着蜜，

连圣人也抵御不住你的迷人。

啊！ 让你的天姿、俊美和胜利

所给予的荣耀和光彩都属于我一个人吧，

让你的思想和眼睛里只有我一个人！

让我的身影在你远离我时也不离开你的心，

就像你不在时

你那可亲可爱的面容永远伴我的行踪！

我想：你就在我的心上。所有人都说你是多么漂亮！

你的眼波，你的步态，你的衣裳，

你的嗓音，你的言辞，我想是什么样它们就是什么样。

啊，充满遐想的姑娘，你坐在这草坪上，

俯视那辽阔的平野和塞纳河的蜿蜒，

目光和思绪也和这塞纳河一样曲折激荡。

我的心中印着你的倩影在这森林中徘徊，

就像一只年幼的孔雀在自己野性的悲凉中，

被一颗铅弹穿透，却在急步地前进，

带着这致命的伤逃奔，

它在一泓清水畔躺下，

气喘喘地发着不连贯的哀叫，等待死亡的来临。

(葛雷 译)

当一个人临近自己生命终点的时候，往事定会像电影一样一幕幕闪现在他的眼前。在那远去的岁月里，在那流逝的光阴中，爱情——那也许曾带给他甜蜜，带给他痛苦，带给他烦恼，带给他欢乐的爱情，将会比任何其它的镜头都要明朗清晰。这爱，这难忘而又不能忘的爱，或许会陪伴他平静地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或许会在那即将暗淡下去的蜡烛中发出最后的一闪，便随着他生命的终结而定格在他的脑海中。舍尼埃的这首《爱》为读者所留下的就是这样一个令人难忘的镜头。

安德里·舍尼埃(1762—1794)是法国十八世最著名的抒情诗人。母亲很有文学修养。舍尼埃就在母亲的爱和文化摇蓝里成长，打下了深厚的文化功底。所以，他十四岁便开始翻译阿那克瑞翁和萨福的抒情诗。《爱的艺术》是他最早的诗歌作品。他曾连续不断地写过很多抒情诗，但发表的却很少。他的一生很短暂。由于在政治上持温和态度，又由于写文章攻击雅各宾领袖罗伯斯庇尔，因此被捕入狱。最终被推上了断头台。在狱中，他一刻也未停止创作，写下了大量具有浓郁的抒情色彩的诗章。但是，他的很多作品直到他死后很久才被人们搜集、整理和出版。这首《爱》就是在监狱中诞生的。

从内容上看，这首诗是作者写给他童年时期的一位异常亲密的女友的。从情感上看，诗中处处洋溢着诗人对其女友的爱。从格调上看，诗人对自己短促的一生流露出不尽的伤感。

全诗共分五节。诗人从对童年时代的女友的回忆写起，以对眼前的牢狱铁窗的描写而告终。反差如此强烈，加重了作品的哀婉气氛。“法妮，死亡的时刻逼进了我，我感到了它的呼吸。”读罢第一行，一个手扶铁栏，遥望远方，向自己的心上人作最后诀别的场景跃然纸上。此时此刻，他不但觉得“死亡”已经向他“逼近”，甚至“感到了它的呼吸。”在这生命的最后关头，一切往事似乎都已淡漠，闪现在眼前的只有童年时代女友的“妩媚、纯朴和天真”，她的“讨人喜欢”和“美丽绝伦”，她的“音容笑貌”、她的“纯净”的“脸颊”，以及她的“眼波”和“朱唇”。看到她，诗人“有多少神圣的心愿飞向穹天”。因为，她的“艳冶真使人消魂”，她的“话语都充满着甜蜜”。在动用了大量优美的语言对其女友进行了详尽的描绘之后，诗人便在后两节中鼓动起幻想的翅膀，把自己对女友的一切渴望都寄托在他那天才的想象之中。他渴望“我一个人”拥有女友的“荣耀和光彩”。他希望“只有我一个人”占据女友的“思想和眼睛”。他幻想“我的身影”“不离开”女友的心。他热望女友的“可亲可爱的面容永远伴我的行踪”。如果说前面所使用的手法是远景的闪回的话，那么，接下去诗人便采用了近景特写的技法。他把笔墨蘸满了想象，尽情地抒写女友的眼波、步态、衣裳、嗓音和言辞，任凭自己的思绪”也和这塞纳河一样曲折激荡”。到了第五节，不论是节奏还是格调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其表现是，节奏加快了，格调变得忧郁和伤感。作者仿佛从遐想中突然惊醒，又回到严酷的现实生活中来。因为死亡已经逼近，他只有像一只受伤的小孔雀，“气喘喘地发着不连贯的哀叫，等待死亡的来临”。

或许是自幼接受古希腊文化熏陶的结果，舍尼埃的诗纯朴、真挚。写爱爱得深切，写恨恨得刻骨。在这首诗中，作者把童年的回忆和现实的描绘相融合，把幻想、想象和现实相交织，从而扩大了诗的覆盖面，增强了诗的立体感，使诗的艺术效果更浓、更值得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