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  词典首页

请输入您要查询的诗文:

 

诗文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序篇 [德国]尼采
释义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序篇 [德国]尼采

查拉斯图拉30岁的时候,他离开了他的故乡和故乡之湖,而去住在山上。他在那里保真养晦,毫不厌倦地过了十年。——可是,最后,他的内心到底有了转变。一天早晨,他黎明时起身,面对着太阳说:

“啊,你,伟大的星球啊!假若你没有被你照耀的人们,你的幸福何在呢?

“十年来,你每天向我的山洞走来: 假若没有我,和我的鹰与蛇,你会厌倦于你自己的光明和这条旧路罢。

“但是,每天早晨,我们等候着你,我们取得了你的多余的光明,因此我们祝福你。

“看啊!我像积蜜太多的蜂儿一样,对于我的智慧已经厌倦了;我需要伸出来领受这智慧的手。

“我愿意赠送与布散我的智慧,直到聪明的人们会再因为自己的疯狂而喜欢,穷困的人们会再因为自己的财富而欢喜。

“因此,我应当降到最深处去: 好像夜间你走到海后边,把光明送到下面的世界去一样。啊,恩惠无边的星球啊!

“我要像你一样地‘下山’去,我将要去的人间是这样称呼这件事的。

“祝福我罢,你这平静的眼睛能够不妒忌一个无量的幸福!

“祝福这将溢的杯儿罢!使这水呈金色流泛出来,把你的祝福的回光送到任何地方罢!看呵,这杯儿又会变成空的,查拉斯图拉又会再做人了。”——查拉斯图拉之下山如是开始。

查拉斯图拉独自从山上下来,任何人都不会遇见他。可是当他走进森林里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老者站在他的前面,这老者是离开了他的神圣的茅舍,来到森林里寻找树根的。他向查拉斯图拉说:

“这个旅行者,我与他有一面之缘: 很多年以前,他曾经过这里。他的名字是查拉斯图拉;但是他现在改变了。

“那时候你把你的灰搬到山上去;现在你要把你的火带到谷里去吗?你不怕挨‘放火犯’的惩罚吗?

“不错,我认出这是查拉斯图拉。他的眼睛是纯洁的,他的双唇不显露什么厌恶。他不是正像一个跳舞者似的前进着吗?

“查拉斯图拉是改变了;他变成了一个孩子;查拉斯图拉已是一个醒觉者了: 你现在要到睡着的人群里去做什么呢?

“你生活在孤独里时,像在海里一样,海载着你。唉,你现在竟想登陆了吗?唉,你又想拖着你的躯壳这重负吗?”

查拉斯图拉答道:“我爱人类。”

“我为什么,”这圣哲说,“逃跑到这森林里与孤独里来了呢?不正是因为我曾太爱人类吗?

“现在我爱上帝: 我不爱人类。我觉得人是一个太不完全的物件。人类之爱很可以毁灭了我。”

查拉斯图拉答道:“我曾谈到爱吗!我想贡献人类一件礼物。”

“什么也不要给他们罢!”这圣哲说,“你毋宁取去他们一点负担,而替他们掮着——只要你高兴这样,他们自然是欢喜不过了。

“即令你想赠与,别给他们多于赏给乞丐的布施;并且让他们向你请求罢。”

“不,”查拉斯图拉答道,“我不布施什么,我并不穷得如此。”

这圣哲开始笑查拉斯图拉了,他说:“那么,你尝试使他们接受你的宝物罢!他们不信任孤独者,也不信任我们是来赠与的。

“在他们耳里,我们的走在街上的足音,响得太孤独了。好像他们夜间躺在床上,听到一个人在日出以前走路一样,他们自问着: 这窃贼往哪里去呢?

“不要到人群里去,留在森林里罢!毋宁回到兽群里去罢!熊归熊群,鸟归鸟群,——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样呢?”

“在森林里,圣哲干什么事呢?”查拉斯图拉问。

这圣哲答道:“我制作颂诗而歌唱它们。当我制曲时,我笑、我哭、我低吟: 我这样赞美上帝。

“我用歌唱、哭、笑和低吟,赞美我的上帝。可是你带了什么礼物给我们呢?”

查拉斯图拉听完了这些话,他向这圣哲行礼道:“我能够给你们什么礼物呢?请让我快点走罢,那么,我就不会拿去你什么东西了!”于是他俩——这圣哲和这旅行者,互相告别,笑得和两个孩子一样。

查拉斯图拉独自走着,他向自己的心说:“这难道可能吗?这老圣哲在他的森林里,还不曾听说上帝已经死了!”

查拉斯图拉走到了一个最近的靠着森林的城市。发现市场上集着许多人: 因为有人预告,大家可以看到一个走软索者的献技。于是查拉斯图拉向群众说:

“我教你们什么是超人。人类是应当被超越的。你们曾作怎样的努力去超越他呢?

“直到现在,一切生物都创造了高出于自己的种类,难道你们愿意做这大潮流的回浪,难道你们愿意返于兽类,不肯超越人类吗?

“猿猴之于人是什么?一个讥笑或是一个痛苦的羞辱。人之于超人也应如此: 一个讥笑或一个痛苦的羞辱。

“你们跑完了由虫到人的长途,但是在许多方面你们还是虫。从前你们是猿猴,便是现在,人比任何猿猴还像猿猴些。

“你们中间最聪明的,也仅是一个植物与妖怪之矛盾和混种,但是我是教你们变成植物或妖怪吗?

“现在,我教你们什么是超人!

“超人是大地之意义。让你们的意志说: 超人必是大地之意义罢!

“兄弟们,我祷求着: 忠实于大地罢,不要信任那些侈谈超大地的希望的人!无论有意地或无意地,他们是施毒者。

“他们是生命之轻蔑者,将死者,他们自己也是中毒者。大地已经厌恶他们: 让他们去罢!

“从前侮辱上帝是最大的亵渎;现在上帝死了,因之上帝之亵渎者也死了。现在最可怕的是亵渎大地,是敬重‘不可知’的心高于大地的意义!

“从前灵魂轻蔑肉体,这种轻蔑在当时被认为是最高尚的事: ——灵魂要肉体丑瘦而饥饿。它以为这样便可以逃避肉体,同时也逃避了大地。

“啊,这灵魂自己还更丑瘦些,饥饿些;残忍也是它的淫乐!

“但是,你们兄弟们请讲,你们的肉体表现你们的灵魂是怎样的呢?你们的灵魂是不是贫乏、污秽与可怜的自满呢?

“真的,人是一条不洁的河,我们要是大海,才能接受一条不洁的河而不致自污。

“现在,我教你们什么是超人: 他便是这大海;你们的大轻蔑可以沉没在它的怀里。

“你们能体验到的最伟大的事是什么呢?那便是大轻蔑之时刻。那时候,你们的幸福,使你们觉得讨厌,你们的理智与道德也是一样。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幸福值什么!它是贫乏、污秽与可怜的自满。可是我的幸福正应当使生存有意义的!’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理智值什么!它是否渴求知识像狮子贪爱捕获物一样呢?它是贫乏、污秽与可怜的自满!’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道德值什么!它还不曾使我狂热过。我是怎样地疲倦于我的善与恶呵!这一切都是贫乏、污秽与可怜的自满!’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正义值什么!我不觉得我是火焰与炭。但是正直者应当是火焰与炭的!’

“那时候,你们说:‘我的怜悯值什么!怜悯不是那钉死爱人类者的十字架吗?但是我的怜悯不是一个十字架刑。’

“你们已经这样说过了吗?你们已经这样喊过了吗?唉!我何以不曾听到你们这样喊叫呢?

“这不是你们的罪恶,而是你们的节制,向天呼喊;你们对罪恶的厌恶向天呼喊!

“那将用舌头舔你们的闪电何在?那应当给你们注射的疯狂又何在?

“现在我教你们什么是超人: 他便是这闪电,这疯狂!”——

查拉斯图拉说完了这些话,群众中的一个人叫道:“我们听够了那个走软索者的了,让我们看看他罢。”于是群众都笑查拉斯图拉。而走软索者以为大家要求他出场,便开始献技。

但是查拉斯图拉看着群众,觉得很惊奇。于是他又说:

“人类是一根系在兽与超人间的软索——一根悬在深谷上的软索。

“往彼端去是危险的,停在半途是危险的,向后瞧望也是危险的,战栗或不前进,都是危险的。

“人类之伟大处,正在它是一座桥而不是一个目的。人类之可爱处,正在它是一个过程与一个没落。

“我爱那些只知道为没落而生活的人。因为他们是跨过桥者。

“我爱那些大轻蔑者。因为他们是大崇拜者,射向彼岸的渴望之箭。

“我爱那些人,他们不先向星外找寻某种理由去没落去作牺牲,却为大地牺牲,使大地有一日能属于超人。

“我爱那为求知而生活,为使超人出现而欲求知的人。这样,他追求着自己的没落。

“我爱那为建筑超人的住宅,为预备好大地和动植物给超人而工作而发明的人。这样,他追求着自己的没落。

“我爱那珍爱自己的道德的人: 因为道德是没落之意志和一支渴望的箭。

“我爱那个人,他不保留精神的任何一部分给自己,而欲整个地成为他的道德的精神: 这样,他精神上跨过桥。

“我爱那使自己的道德成为自己的倾向和命运的人: 这样,他可以为着他的道德,或生或死。

“我爱那不愿有多种道德的人,一种道德胜于两种道德,因为那种道德更是悬着命运的纽结。

“我爱那浪费灵魂的、不受谢也不致谢的人: 因为他常常给予,什么也不私存。

“我爱那个人,他看见骰子有利于他而怀惭,而他自问: 我是一个作弊的赌博者吗?——因为他愿意死灭。

“我爱那嘉言先于行为、实践多于允诺的人: 因为他追求着他的没落。

“我爱那使未来的人生活有意义,而拯救过去者的人;他愿意为现在的人死灭。

“我爱那惩罚上帝的人: 因为他爱上帝;因为他要因神怒而死灭。

“我爱那个人,他便在受伤时灵魂还是深邃的,而一个小冒险可以使他死灭;这样,他将毫不迟疑地过桥。

“我爱那因灵魂过满而忘己而万物皆备于其身的人: 这样,万物成为他的没落。

“我爱那精神与心两俱自由的人: 这样,他的头仅是他的心之内脏;但是他的心使他没落。

“我爱那些人,他们像沉重的雨点,一颗一颗地从高悬在天上的黑云下降: 它们预告着闪电的到来,而如预告者似的死灭。

“看罢,我是一个闪电的预告者,一颗自云中降下的重雨点: 但是这闪电便是超人。”

查拉斯图拉说完了这些话,他看着群众沉默起来。“他们站在那里,”他向自己的心说,“他们现在开始笑了: 他们全不了解我: 我的舌与他们的耳朵太不对劲了。

“难道先要撕去他们耳朵,而使他们学着用眼睛听话吗?难道要喧哗得像铙钹与斋戒节的牧师一样吗?或者他们只相信口吃者罢?

“他们有一件自觉可炫之物。他们怎样称这使他们自炫之物呢?——他们称它为文明;这个使他们与牧羊者相异。所以他们不愿听到‘轻蔑’这个字被用在他们身上。我应当诉诸他们的骄傲。

“我将向他们讲说最可轻蔑之物,那便是‘最后的人’!”

于是,查拉斯图拉开始向群众说:

“人类给自己决定目的的时候到了。人类栽种最高希望之芽的时候到了。

“现在土壤相当地肥沃。但是有一天,它会变成不毛的瘠地,任何大树不能在上面成长。

“不幸呵!人类不再把他的渴望之箭掷过人类去的时候近了!人类的弓弦不再能颤动的时候近了!

“我向你们说: 你们得有一个混沌,才能产生一个跳舞的星。我向你们说: 你们还有一个混沌。

“不幸呵!人类不再产生星球的时候近了。不幸呵!最可轻蔑的人的时候近了,他会不知道轻蔑自己。

“现在我把‘最后的人’给你们看。

“‘爱情是什么?创造是什么?渴望是什么?星球是什么?’——最后的人如是问,而眼睛一开一闭着。

“那时候,大地会变得更小些,最后的人在它上面跳跃着;他使一切变小。他的族类和跳蚤一样地不可断绝;同时他也生活得最久。

“‘我们发现了幸福。’

“——最后的人说,而眼睛一开一闭着。

“他们抛弃了难于生活的地带: 因为他们需要热。他们还爱邻人,和邻人摩擦着: 因为他们需要热。

“他们把病倒和怀疑当成罪恶: 他们谨慎地前进。走在石上与人上而跌倒的,该是疯子罢!

“他们随时随地吃一点毒药: 给自己许多美梦。最后却吃得多些,而惬意地死去。

“他们还工作着,因为工作是一种消遣。但他们小心翼翼地不使消遣损伤自己的身体。他们不再变富些或穷些,这是两件费力的事情。谁还愿意统治呢?谁又愿意服从呢?这也是两件费力的事情。

“这样,仅有一群羊,而没有牧羊者!大家平等,大家的希望一致: 谁有别的情感,便是甘心进疯人院。

“‘从前的人都是疯狂的。’——他们中间的狡狯者说,而眼睛一开一闭着。

“他们是聪明的,知道一切发生的事情: 这样,他们不断地互相讥讪着。他们偶尔争执,但立刻言归于好,——唯恐损伤了自己的胃。

“他们昼间有他们的小快乐,夜里亦是如此: 但是他们十分珍护健康。

“‘我们发现了幸福。’——最后的人说,而眼睛一开一闭着。——”

查拉斯图拉第一次说教,被称为序篇的终止于此: 因为这时候群众的呼喊与欢乐阻断了他。“啊,查拉斯图拉,把最后的人给我们罢,”——他们叫道,——“把我们做成最后的人罢!我们把超人璧还给你!”群众转舌作声地狂叫起来。但是查拉斯图拉却忧郁地向自己的心说:

“他们全不了解我: 我的舌与他们的耳朵太不对劲了。

“无疑地我在山上生活得太久了;我惯听树木之呼啸与溪涧之潺湲: 我现在向他们讲话,还和向牧羊者攀谈一样。

“我的灵魂平静得、光明得和旭日下的山一样。但他们当我是冷心肠和一个说刻薄话的讥讪者。

“他们是怎样地看着我笑呵: 他们的笑里有怨恨;他们的笑里有冰霜。”

但是,这时候,大家的视听都集中于一件新发生的事情上。因为这时候走软索者正开始他的表演: 他从一个小门出来,在软索上走着。这软索是系于两塔间,张在市场和群众上面的。当他走到软索中点的时候,小门又开了,跳出一个彩衣的丑角似的少年,这少年用迅速的步伐,跟随着第一个人前进。“快点罢,跋子,”少年的可怕的声音喊着,“前进!懒骨,偷路者,灰白的面容!不要让我用脚使你发痒罢!你在软索上做什么?你是应当被关闭在塔里的;你挡阻了本领较高者的去路!”——他每说一个字,便更迫近些。当他隔走软索者仅只一步时,便发生了那集中全场视听的事情: ——这丑角鬼似的叫了一声,从那碍着路的走软索者之头上跃过。这走软索者看见敌手胜利了,立刻昏乱起来: 他的脚踩了空,平衡棍溜出了他的掌握;他手足乱舞地很快地倒向地下去。市场里的群众,便像大风雨时的海: 他们无秩序地乱逃着,尤其是走软索者的身体将堕下的地方。

但是查拉斯图拉却很镇静的,那身体恰堕在他旁边,面目模糊,四肢不全,可是还有一丝气息。过了一会,走软索者清醒过来,他看见查拉斯图拉跪着。“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终于发言了,“我早就知道魔鬼会赏我一钩腿的,现在他正拖我到地狱去: 你要阻止他吗?”

“朋友,请以我的荣誉为誓,”查拉斯图拉答道,“你说的一切都不存在: 没有魔鬼,也没有地狱。你灵魂之死,还比你的肉体快些: 不要害怕罢!”

走软索者不信任地抬眼望他:“如果你的话不错,”他接着说,“那么,我并不因为丧失生命,而真牺牲了什么。我差不多只是一匹兽,人们用棍子和少量的食品,使我学会了走软索。”

“不然,”查拉斯图拉说,“你使危险成为你的职业;那并无可轻蔑之处。现在你殉了你的职业: 所以我将亲手埋葬你。”

查拉斯图拉说完了这话,走软索者没有答话;但是他移动他的手,像是寻找查拉斯图拉的手,表示感谢。

这时候,黄昏已经降临,市场早为黑暗所覆盖。群众渐渐地四散,因为好奇和惊怕也疲倦了。查拉斯图拉坐在死者旁的地上,沉溺在思潮里: 他忘却了时间。最后,夜来了,一阵冷风吹过这孤独者。查拉斯图拉起来,他向自己的心说:

“真的,查拉斯图拉今天渔捕的结果太好了!他不曾捉到人,倒捉到一个尸体。

“人生是多灾难的,而且常常是无意义的: 一个丑角可以成为它的致命伤。

“我将以生存的意义教给人们: 那便是超人,从人类的暗云射出来的闪电。

“但是我隔他们还很辽远,我的心不能诉诸他们的心。他们眼中的我是在疯人与尸体之间。

“夜是黑暗的,查拉斯图拉之路途也是黑暗的。来罢,僵硬如冰的同伴!我背负你到我将亲自埋葬你的地方去。”

查拉斯图拉向自己的心说完了这些话,便掮了尸体,开始上路。他还不曾跨到百步,一个人溜到他旁边来,凑着他的耳朵低低地说话。——吓!这说话的人竟是那塔中的丑角!

“啊,查拉斯图拉,离开这个城市罢!”这丑角说,“恨你的人太多了。善良者正直者恨你,称你为他们的仇敌,他们的轻蔑者;正宗信仰的信徒恨你,称你为群众之洪水猛兽。人们笑你还是你的幸运: 你说话实在太像一个丑角了。你把自己和这死狗结成伴侣,也是你的幸运;你今天的自辱救了你的性命。无论如何,离开这城市罢,否则我这活人明天又得跳过一个死人了。”

这人讲完了这些话,便消失在夜里;查拉斯图拉继续取黑路前进。

在城门边,掘坟穴的工人遇见了他: 他们用火把照照他的面部,认出他是查拉斯图拉,而刻薄地讥讪他。“查拉斯图拉背负着这死狗: 了不得,查拉斯图拉又变为掘坟者了!我们的手太干净,不值得去埋葬这匹兽。查拉斯图拉想偷魔鬼的食物吗?去罢,祝你用餐时好福气罢!只要魔鬼不是一个比你高明的偷儿就好了!他也许两个一起都偷了,吃了!”他们并头笑着。

查拉斯图拉不回答什么,向前迈步着。他沿着森林与泥地走了两个小时,听到许多饿狼呻嚎;忽然,他也觉得饥饿起来。他便停在一个四无邻居而内有灯光的屋子前。

“饥饿像强盗似的追着了我,”查拉斯图拉说,“在森林与泥地间,深夜中,饥饿抓了我。

“我的饥饿有些奇怪的恶习。常常餐时刚过,它来了,今日它却整天不曾来: 它曾在什么地方逗留着呢?”

查拉斯图拉敲那屋子的大门。一个老者拿着一盏灯出来,他问:“谁到我这里来,谁到我恶睡里来了呢?”“一个活人与一个死者。”查拉斯图拉说,“给人一点饮食罢;我昼间忘却了这件事。智慧说: 飨饿者的人,同时也安慰自己的灵魂。”

老者进去,立刻拿了面包与酒出来,给查拉斯图拉。“这是一个对于饿者很不利的地方,”他说,“所以我便住在这里,人与兽都来找我这孤独者。但是,请你的同伴也喝点吃点罢;他比你还疲倦些呢。”查拉斯图拉说:“我的同伴死了;我不容易劝他做这件事。”

“这于我毫无关系;”老者埋怨地说,“谁敲我的门,就得接受我给他的食物。吃罢,祝你们前路平安!”——

接着,查拉斯图拉信任着星光与路又走了两小时之久: 他有夜行的习惯,并且喜欢正视睡着的一切。当东方刚发白时,查拉斯图拉已在一个前无去路的深邃的森林里。于是他把尸体放在一个和他等高的空树里,——因为他想使饿狼无法找到它,——自己便躺在地下的苔上。他立刻熟睡了,肉体虽倦,灵魂却是平静的。

查拉斯图拉睡得很久;不但黎明,连早晨也从他脸上溜过了。最后,他睁开眼睛来,向寂静的森林投了惊诧的一瞥,又惊诧地看看自己。接着他迅速地站起来,像一个忽然发现陆地的水手;他叫出一声快乐的呼喊: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新的真理。他向自己的心说:

“一线光明在我心里破晓了: 我需要同伴,活的同伴,——而不是任我负到无论什么地方的同伴或尸体。

“我需要活的同伴,他们跟随我,因为他们愿意跟随自己,——无论我往什么地方。

“一线光明在我心里破晓了: 查拉斯图拉不应当向群众说话,而应当向同伴说话!查拉斯图拉不应当做羊群之牧人或牧犬!

“从羊群里诱夺去许多小羊,我是为这个来到的。群众和羊群会因我而激怒起来: 查拉斯图拉愿意被牧者们视为强盗。

“我称他们为牧者,但是他们自称为善良正直者。我称他们为牧者,他们自称为正宗信仰的信徒。

“请看那些善良者正直者罢!谁是他们最恨的呢?他们最恨破坏他们的价值表的人,破坏者,法律的破坏者: ——但是这人正是创造者。

“请看各种信仰的信徒罢!谁是他们最恨的呢?他们最恨破坏他们的价值表的人,破坏者,法律的破坏者: ——但是这人正是创造者。

“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同伴们,而不是死尸,也不是羊群或信徒。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共同创造者。他们把新的价值写在新的表上。

“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同伴们和共同收获者: 他认为一切都成熟了,等待着收获。但是他缺乏百把镰刀: 所以他愤怒地扯拔着穗实。

“创造者所寻找的是同伴们和善于磨锐镰刀的人。他们将被称为破坏者与善恶之轻蔑者。但从事收获而庆祝丰收的,会是他们。

“查拉斯图拉所寻找的是共同创造者,查拉斯图拉所寻找的是共同收获者和共同庆祝丰收者: 羊群牧者与尸体,于他有何用处!

“但是你,我的第一个同伴呀,在和平中安息了罢!我已经小心地把你埋在这空树里;我已经把你密藏着,不致为饿狼所侵害了。

“但是,我得离开你,时候已经到了。两个黎明之间,我得到一个新真理的诏示。

“我不应当是牧人或是掘墓者。我决不再向群众说话;同时这是最末一次,我向一个死者说话。

“我要加入创造者之群去,加入那些收获者庆祝丰收者之群去;我将给他们指出彩虹与超人之梯。

“我将唱歌给独居者和双居者倾听;谁还有耳朵听不曾听过的东西,我将使他的心充满着我的祝福。我向着我的目的前进,我遵循着我的路途: 我越过踌躇者与落后者。我的前进将是他们的没落。”

查拉斯图拉向自己的心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太阳已经正午。忽然他向上投掷诘问的一瞥,因为他听到天空中有尖锐的鸟叫。看呵!一个鹰浮在天空中画大圈儿,悬挂着一条蛇,不像一个俘获而像一个朋友: 因为这蛇绕在它的颈上。

“这是我的鹰与蛇了!”查拉斯图拉说,而满心欢喜起来。

“太阳下最高傲的动物呵,太阳下最聪明的动物呵,——它们为侦察而来的。

“它们想知道查拉斯图拉是否还生存着。真的,我现在算是生存着吗?

“在人群里,我遇到的危险比兽群里还多些;查拉斯图拉走着危险的路途。让我的鹰与蛇指点我罢!”

查拉斯图拉说完了,记起森林里圣哲的劝告。于是他叹息着向自己的心说:

“我希望我更聪明些!让我从心的深处再聪明些,像蛇一样罢!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祈求我的高傲陪伴我的智慧!

“如果将来智慧竟舍弃了我: ——唉!它是喜欢逃遁的!——至少我的高傲还可以和我的疯狂继续同飞罢!”——

——查拉斯图拉之下山如是开始。

(严溟 译)

【赏析】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是德国哲学家尼采的代表作,提出和阐释了他著名的超人学说。查拉斯图拉是古代波斯琐罗亚斯德教先知、著名预言家,尼采借他之口说出自己对于人类未来的预言,即新型人类——超人的出现。这部著作用诗化语言写成,读来像是散文,优美流畅而无大多数哲学著作的艰深晦涩,它对深刻理解尼采的哲学思想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的《序篇》,讲述查拉斯图拉结束山上的隐居生活,下山宣讲预言。首先,查拉斯图拉在途中的森林里遇见一位老圣哲,二人展开一段对话。老圣哲“爱上帝”,而“不爱人类”,出于对人类的绝望转到向超越性的上帝和彼岸世界靠拢。这个典型的宗教信徒形象包含着尼采对宗教的理解。在基督教教义中,上帝爱人,皈依上帝是人类得到救赎的唯一途径,神对人来说是不可僭越的。但尼采认为,投向上帝是人对自身价值的否定,对彼岸世界的向往反而使人忽略了现实世界,因此他借查拉斯图拉之口说出“上帝死了”这句惊世骇俗的名言,在否定神的同时发掘人自身的超越性,这便是超人命题的提出。

查拉斯图拉告别老圣哲后,来到城市,开始向群众宣讲他的预言,对超人作出具体的描述。他呼吁人们不要返回兽类,而要超越人类,即要对人的属性作一番扬弃,向超人进化。他同时指出,上帝已死,人应当敬重的是大地,肉体比灵魂更为重要。人应当回归大地和肉体,也就是说要恢复现实世界的主体性,在现实世界的基础上完成人的自我超越。向超人进化的第一步,便是对现存价值体系的否定,即对幸福、理智、道德、正义、怜悯等诸多现存价值体系构成要素的扬弃,“追求着自己的没落”的现存秩序的终结者。这是为超人的诞生所作的准备,随后是席卷一切的“闪电”与“疯狂”,超人将要伴随着破坏性的力量出现。

与超人相对应,查拉斯图拉还预言了他认为“最可轻蔑之物”——“最后的人”。这些“最后的人”平等和谐地相处,不分统治者和服从者,他们安于现状,不再追求变革,自认为幸福地生活着。这是文明发展到最终阶段的形态,是人类失去生命力而集体衰微的表现,而超人的出现则以对现存文明的否定为前提。然而,群众并不理解查拉斯图拉,把他看成小丑,对超人也不感兴趣,反而向往他所描述的“最后的人”。查拉斯图拉的宣讲失败,反而招来“善良正直者”和“正宗信仰的信徒”,即现存道德与宗教的维护者等人的仇恨,于是便背负着走软索者的尸体离开城市,到别处去埋葬。查拉斯图拉在失望中领悟到,自己不应该试图通过宣讲寻求信徒,而是应当寻找共同创造者,和他们一同追寻新的价值。序篇到此结束,而超人学说的具体内容将在后面的章节展开叙述。

值得一提的是,查拉斯图拉的经历和遭遇颇有尼采自况的意味。尼采原本在瑞士巴塞尔大学担任古典语言学教授,34岁后辞去教职,在山林中隐居写作,长期没有得到重视与理解,《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也遭到冷遇,发表5年后仍没有什么反响。直到尼采发疯前不久,才有人对他进行研究和介绍。尼采这位疯子哲人身后的声誉却是如日中天,他被认为是西方乃至世界哲学史上里程碑式的大师,尼采思想更是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哲学的肇始,对20世纪各种现代思潮产生了整体上的影响。这正应了尼采生前对自己的预言:“我的时代还没有到来,有些人是生于既死之后。”

(王小可)


随便看

 

诗文大全共收录221028篇诗文,基本覆盖所有常见诗歌美文的中英文翻译及赏析,是不可多得的汉语学习材料。

 

Copyright © 2021-2024 Brocanteux.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更新时间:2024/12/22 11: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