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弃守与韩复榘伏法

1937年10月，侵华北路日军相继占领沧县和德县，随即用兵于山西和平汉线。冀晋战事结束后， 日军立即将进攻的矛头指向济南。
济南是山东省首府，正当津浦要道，又是胶济铁路的起始点，极具军事战略价值。从地形上看，济南处于山东中北部，而山东位于华北和华中两大平原之间，东北部临海，境内多山，不仅泰山、沂山、蒙山地势险要，还有黄河天险可以阻敌。由于该地域不利于日军机械化作战，相对可以发挥中国军队的长处，因此南京政府非常重视山东的防务。10月16日，军事委员会设立第五战区，任命李宗仁为司令长官，山东省政府主席、第三集团军司令韩复榘为副司令长官，负责鲁、苏、皖、豫地区的作战，并规定韩复榘的第三集团军以沂蒙山为根据地，防守山东黄河两岸。但是，韩复榘在民族危机的严重关头，图谋保存个人实力，畏敌抗令，使日军垂手而攻占了大半个山东，给中国抗战造成了严重的恶果。
韩复榘原为西北军冯玉祥的部下，曾任第二集团军第六军军长、河南省政府主席，在蒋冯战争中叛冯投蒋，坐领山东。以后，他一直视山东为自己的地盘，自诩“韩青天”,在境内大搞行政“改革”,“整顿”社会风化，闹出很多笑话。除了在反共立场上与南京保持一致外，他坚持政治上的独立和军事上的割据，严厉拒绝南京政府对山东地方政府政治、经济、教育、文化各方面的干涉，压制国民党组织在山东的党务活动，派人接收了在山东的国民党中央税务机关，赶走盐运使、烟酒印花税局局长、税警局局长及中央财政部特派员等，甚至暗杀了国民党山东省党务整理委员会主任张苇村，成为坐镇山东、不受中央辖制的一方诸侯。尤为使蒋介石不能容忍的是，韩在1936年“两广事变”和西安事变中，先后发出两个“马电”,赞扬陈济棠和李宗仁反蒋，称张学良扣留蒋介石进行兵谏为英明的壮举。蒋几次派人插手山东或阴谋害韩，均因韩防范甚密未能得手。
韩复榘在历史上与日本并无渊源关系。在执政山东的八年中，其对日态度始终以维护独立统治为准绳，在蒋日矛盾夹缝之中从不轻易开罪任何一方，相反还要利用其特殊地位居中渔利。1935年日本驻济南领事馆武官花谷正受命与韩直接交涉在胶济线上开挖矿山合同，阴谋策动“山东独立”计划。韩复榘遵循为我所用、于我有利的原则，一面与之洽谈“独立”及经济合作，一面又拖而不办。在平时处理中日经济及民事纠纷时，只要日方要求不太过分，总是以让步妥协求取平安。如果日本的要求过分苛刻，他也敢于反抗。可以说，在抗战爆发前，韩复榘没有做过明显背叛国家和民族利益的事情。
抗日战争爆发后，韩复榘一度受民族抗日救亡情绪鼓舞，于1937年7月底赴南京参加最高国防会议，归来后觉得蒋并无抗战诚意，故而仍抱拥兵自保之宗旨。与此同时， 日本也想压迫韩不参加抗日，多次派飞机飞临济南，丢下通讯筒，劝告不要与日军为敌。以后，北平日本当局还派代表秘密赴济南与韩商洽，拟“途经山东运兵”。韩复榘深知日本的用心，坚决表示不管是驻兵或是运兵， 日军都不准进入山东。①
1937年9月底，日军在华北战场取得优势，逐渐沿津浦线向南进攻，战火逼近山东。最初，南京政府将津浦路北段划归第六战区，因韩与冯玉祥曾有旧怨，故不听冯指挥，为保存实力，擅自放弃德州。以后，南京政府撤销第六战区，将山东划归第五战区直辖，提出“保有鲁省大部分地区，与敌持久作战”的方针，令第三集团军固守黄河两岸，置重点于济南及其以西地区。如受敌压迫，不得已时可向莱芜、泰安、肥城、新泰、大汶口之地区逐次撤退，占领要点，利用鲁中山地，迟滞日军南进，并配合增援部队，在兖州附近与日军进行会战。②鉴于黄河两岸呈北高南低的地势，蒋介石曾电令韩复榘以重兵坚守黄河北岸，并乘日军用兵山西和平汉线之际，袭敌侧背。韩却置若罔闻，还以兼顾海防为托词，要求补充枪炮弹药。当时，韩将主力部队均置于黄河南岸：于学忠第五十一军在高密、即墨、青岛一线；谷良民第二十二师在羊角沟、掖县、龙口、烟台一线；孙桐萱第二十师主力在济南、临城间铁路一线；李汉章第七十四师两个团、展书堂第八十一师三个团、吴化文手枪旅在济南；李师两个团、孙师、展师各一个团在禹城附近扼守徒骇河南岸；仅曹福林第二十九师进出陵县、临邑，向德县、禹城间地区腰击日军，实施游击战。10月17日，韩在军委会督催下，派李汉章师两个团渡过徒骇河北进，增援曹师，袭击平原车站并盘踞大刘庄的日军。至26日，日军第十师团陆续向平原县以东增兵，企图扫荡曹师主力。11月6日和8日，蒋介石两度电令韩复榘部主力渡河北上，打击津浦线正面之敌。韩被迫率展书堂师和孙桐萱师一个旅渡河，由济阳抵商河、德平附近集结，仍逡巡不前，丧失了反击的良机。
11月8日，日军主力分两路向黄河推进：一路是第一○九师团本川旅团从盐山出发，连陷庆云、乐陵、惠民，直攻济阳，韩率卫队仓皇突围，险些被俘；另一路为矶谷第十师团主力，在炮兵和战车配合下，向曹福林部猛攻，曹师被迫退往临邑。后来，韩复榘以惠民、济阳皆失，声援平汉线计划难以实施为名，下令第三集团军各师撤过黄河，并炸毁黄河大桥，以迟滞日军进攻，使黄河北岸东自惠民、济阳，西至齐河，均被日军占领。
韩复榘部全部撤离黄河北岸后，日军并未立即实施追击。日本大本营考虑到上海战事正紧张进行，扩大华北占领区兵力不足等原因，确定将第十师团主力集中于黄河北岸之平原、高唐、临邑地区，本川旅团撤至惠民一带集中，沿平汉路第一军也在漳河一线停止攻击。直至12月13日攻占南京后， 日本大本营才向华北方面军下达了渡河南进的命令。为增强进攻的力量，华北方面军将驻于平津地区的中国驻屯旅团之步兵第二联队、炮兵联队配属第二军，另将驻石家庄第五师团之步兵第十一联队和一个炮兵大队、工兵联队集结于第二军后方的德州。
韩复榘退守黄河南岸，决心不再抵抗。南京失守，更使他的情绪受到打击。他几次提出，“南京已失，济南岂能坚守？”并公开宣称：“山东是守不了的，我们打不过日本人，惟一的办法就是保存实力，把军队撤到平汉线以西，等待国际上的援助，然后再反攻。”③韩将指挥部迁入济南千佛山寺院，指挥济南市各政府机关人员、家属携其资财等向宁阳县等地撤退。为督催韩部防务，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由徐州至济南视察。韩复榘竟当着李的面，下令将部队撤向周家口、偃城一带，并将其眷属和财产运往豫西、军需物资运往南阳，将鲁东鲁北民团武装开向漯河，实行全面撤退。李对此大为不满，韩却毫不理会。李原拟令韩部以沂蒙山区为后方，守卫济南，并准备打游击，使日军不敢急速南进，亦遭韩的反驳。
12月23日，日军矶谷师团在济阳东北的高家楼、曲堤、鄢家渡以南沿岸突然渡过黄河。翌日，本川旅团也由惠民以南越河奇袭。随后，矶谷师团从济南以东沿胶济路的龙山和黄河堤岸攻向济南。本川旅团则攻向邹平、周村。这时，韩复榘不顾民族利益，做出放弃济南的决定，下令将民生银行和金库里的15000两黄金、30000两白银及公私辎重全部装好，连夜运往河南，根本无视国民政府军委会关于“各战区守土有责，不得退入其他战区的命令”,使日军不战而得济南。韩复榘退出济南后，暂至泰安停留，接到李宗仁坚守泰安的命令。韩复电“南京失守，何守泰安。”12月31日，韩复榘下令放弃泰安，孙桐萱、谷良民、李汉章各师分别退往大汶口、泗水、宁阳。后来，韩又经兖州撤往济宁。
韩军不战而退，日军得以长驱直入，至12月底分别占领长清、肥城、莱芜、泰安。1938年元旦，日军轻取大汶口，随后侵入宁阳、兖州、曲阜、蒙阴，锋芒直指汶上、济宁。汶上和济宁为运河防线之重要据点。汶、济不保，运河难守，陇海铁路也有被切断的危险。军委会一再电令韩复榘死守运河，蒋介石也勉励韩“以尽守土之责”。李宗仁致韩的电报几乎用了恳求的语气，并答应派邓锡侯、孙震部在邹县声援。然而，韩复榘无视军令和忠告，声称援军两日内不推进至兖州附近，便放弃济宁和汶上。其实，韩部置于运河防务的仅有李汉章师和曹福林师一个旅，主力已撤至成武、单县、曹县一带，所有辎重也早已运往河南漯河等地。1月7日，日军进攻济宁，8日又增调两个联队，两次攻入济宁北关。至11日，济宁失守，曹、李两师主力退至金乡。
韩复榘畏敌抗令，在短短二十余天内，连退数百里，轻易失丢了黄河、济南、泰安乃至运河防线，使日军仅用一个半师团便侵占了大半个山东，打乱了第五战区整个作战部署。由于韩部弃战，津浦北段大门洞开，徐州和陇海线暴露在日军直接攻击之下，给中国抗战造成严重的危害，激起第五战区广大官兵强烈的不满。李宗仁多次向军委会如实汇报韩的抗命情事，促使蒋介石对韩惩办以肃军纪。蒋也下定决心，利用这一时机整掉韩复榘。
1月11日，蒋介石在开封主持召开北方各部军事长官会议，邀韩前往。韩复榘担心对自己不利，拟派代表赴会。后来，在中央派往韩部的联络参谋等人诱骗下，韩相信会议是讨论划分战区问题，始前往与会。11日晚7时，会议在河南省政府官邸内召开。韩复榘在孙桐萱和卫兵陪同下，抵达会场。在大门口，几个军警宪兵拦住车，要求韩将汽车停放在门前空地上，然后步行往里走。到了第二道门口，又有军警宪兵阻拦，将韩带去的三名卫士和孙桐萱带去的一名卫士留在接待处。随后，韩复榘与孙桐萱一路谈笑着来到副官处，看到墙上写有一张通知，上书“奉委座谕：今晚高级军事会议，为慎重起见，所有到会将领，不可携带武器进入会议厅，应将随身自己武器，暂交副官长保管，给予临时收据，俟会议完毕后凭收据取回。”韩不情愿地交出随身携带的手枪，随大家一起步入会议厅。韩入座后，发现他左边是蒋介石，右首是蒋的亲信刘峙。
会议开始后，气氛严肃紧张。蒋介石在大会上训话，先谈了抗战的形势，要求大家必须服从中央和战区司令长官的指挥，继而训斥与会的将领不学无术，并将桌子拍得呯呯直响，显出一脸怒气。稍事休息后，蒋继续讲话，渐渐切入正题。他盯着韩复榘说：“我们有些将领，把国家的军队视作个人私有财产，自从抗战开始以来，一味保存实力，不肯抗击敌人，只顾拥兵自重，不管国家存亡，不听命令，自由行动，哪里安全就向哪里撤退逃跑。试问，这样如何了局呢？”接着，他指责韩复榘不放一枪，从山东黄河北岸，一再向后撤退，继而放弃济南、泰安。韩毫不客气地顶撞蒋：“山东丢失是我的责任，南京丢失该谁负责任呢？”蒋说：“现在我问的是山东，不是南京！南京丢失，自有人负责！”韩仍想辩驳。这时，坐在旁边的刘峙劝韩先到自己的办公室消消火，便拉着韩走出会议厅。
韩刘二人来到院内，见早有预备好的一辆小汽车停在那里。刘骗韩上了汽车，以参加会议为名转身便走。这时，汽车前座上有两个人迅速爬到后车厢里来，一边一个将韩夹在中间。其中一个人拿出一张逮捕证，并对韩说：“你已被逮捕了。”韩这才恍然大悟，发现逮捕他的竟是特务头子戴笠和龚仙舫。随后，汽车飞快地驶向开封火车站，沿途布满荷枪实弹的宪兵。汽车一直开上月台，停到一列升火待发的火车旁。两人将韩复榘推上火车，沿途不停直达汉口车站。后转江轮到武昌，交到“军法执行总监部”,将韩软禁在警卫森严的一座二层楼上。
韩复榘被软禁后，直至1月19日才组织高等军法会审。审判长是何应钦、审判官是鹿钟麟、何成濬，军法官是贾焕臣等。在审讯中，任凭审判官如何发问，韩复榘总是昂首微笑，一言不发。在他的处世经典里，有实力就有一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观念发挥着强大的作用。
1月24日晚7时，一名特务佯称何审判长请他谈话，骗韩下楼。当韩下到一半时，发现院中布满持枪的哨兵，自知死将临头，便回头上楼。这时，站在楼梯边的特务向他的头部连开数枪。韩身中7弹，气绝身亡。
韩复榘被捕后，孙桐萱继任第三集团军总司令，曹福林为津浦路前敌总指挥，率部参加了台儿庄战役。1月19日，武汉行营正式宣布韩复榘之罪状：1.不遵长官命令，擅自撤退；2.强迫鲁西人民购买鸦片；3.强征捐税；4.侵吞公款；5.没收人民武器。25日，《中央日报》正式发布韩被处决的消息。
韩复榘被明正典刑处死，引起全国震惊。它对于在抗战中畏缩避战的军事将领不啻是一个严重的警告。1月20日，国民政府军委会公布奖惩将领名单，明令嘉奖者六人，内有上海孤军团副谢晋元及已殉职的第九军军长郝梦龄、第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等。受惩办者41人，其中处死者8人，其他处分者33人，包括第九集团军副司令香翰屏，指挥失当，记大过；第六十一军军长李服膺，贻误战机，放弃守土，处死刑；第三十九军军长刘和鼎、第二十三军军长潘文华，作战不利，撤职留任等。2月1日，蒋介石通电全国，以韩复榘为例，警告各级将领：今后如再有不奉命令，无故放弃守土，不尽抗战为能事者，法无二例，决不宽恕。且不论蒋介石在惩办韩复榘问题上是否有报复之嫌，韩的伏法对整肃抗战初期国民党军队的军纪确实发挥了积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