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流红记 |
释义 | 流红记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佑得之,蓄于书笥,终日咏味,喜其句意新美,然莫知何人作而书于叶也。因念御沟水出禁掖,此必宫中美人所作也。佑但宝之,以为念耳,亦时时对好事者说之。佑自此思念,精神俱耗。一日,友人见之, 曰:“子何清削如此?必有故,为吾言之。”佑曰:“吾数月来,眠食俱废。”因以红叶句言之。友人大笑曰:“子何愚如是也!彼书之者,无意于予。子偶得之,何置念如此?子虽思爱之勤,帝禁深宫,子虽有羽翼,莫敢往也。子之愚,又可笑也。”佑曰:“天虽高而听卑,人苟有志,天必从人愿耳。吾闻牛仙客遇无双之事,卒得古生之奇计。但患无志耳,事固未可知也。”佑终不废思虑,复题二句,书于红叶上云: 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 置御沟上流水中,俾其流入宫中。人为笑之。亦为好事者称道。有赠之诗者,曰:君恩不禁东流水,流出宫情是此沟。 佑后累举不捷,迹颇羁倦,乃依河中贵人韩泳门馆,得钱帛稍稍自给,亦无意进取。久之,韩泳召佑谓之曰:“帝禁宫人三千余得罪,使各适人。有韩夫人者,吾同姓,久在官。今出禁廷,来居吾舍。子今未娶,年又逾壮,困苦一身,无所成就,孤生独处,吾甚怜汝。今韩夫人篋中不下千缗,本良家女,年才三十,姿色甚丽。吾言之,使聘子,何如?”佑避席伏地曰:“穷困书生,寄食门下,昼饱夜温,受赐甚久,恨无一长,不能图报,早暮愧惧,莫知所为。安敢复望如此。”泳令人通媒妁,助佑进羔雁,尽六礼之数,交二姓之欢。佑就吉之夕,乐甚。明日,见韩氏装橐甚厚,姿色绝艳。佑本不敢有此望, 自以为误入仙源,神魂飞越。既而韩氏于佑书笥中见红叶,大惊曰:“此吾所作之句,君何故得之?”佑以实告。韩氏复曰:“吾于水中亦得红叶,不知何人作也?”乃开笥取之,乃佑所题之诗。相对惊叹感泣久之。曰:“事岂偶然哉?莫非前定也。”韩氏曰:“吾得叶之初,尝有诗,今尚藏箧中。”取以示佑,诗云: 独步天沟岸,临流得叶时。此情谁会得,肠断一联诗。 闻者莫不叹异惊骇。一日,韩泳开宴召佑洎韩氏。泳曰:“子二人今日可谢媒人也。”韩氏笑答曰:“吾为佑之合,乃天也,非媒氏之力也。”泳曰;“何以言之?”韩氏索笔为诗,曰: 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泳曰:“吾今知天下事无偶然者也。” 僖宗之幸蜀,韩泳令佑将家僮百人前导。韩以宫人得见帝,具言适佑事。帝曰:“吾亦微闻之。”召佑,笑曰:“卿乃朕门下旧客也。”佑伏地拜,谢罪。帝还西都,以从驾得官,为神策军虞候。韩氏生五子三女。子以力学俱有官,女配名家。韩氏治家有法度,终身为命妇。宰相张浚作诗曰: 长安百万户,御水日东注。水上有红叶,子独得佳句。子复题脱叶,流入宫中去。深宫千万人,叶归韩氏处。出宫三千人,韩氏籍中数。回首谢君恩,泪洒胭脂雨。寓居贵人家,方与子相遇。通媒六礼具,百岁为夫妇。儿女满眼前,青紫盈门户。兹事自古无,可以传千古。 议曰:流水,无情也。红叶,无情也。以无情寓无情而求有情,终为有情者得之,复与有情者合,信前世所未闻也。夫在天理可合,虽胡越之远,亦可合也。天理不可,则虽比屋邻居,不可得也。悦于得,好于求者,观此可以为诫也。 一个落叶飘飘的凄清的深秋傍晚,羁旅长安的穷困书生于佑到御河边闲游,偶然拾得一片题有情诗的红叶,诗出自宫中的美人之手。痴情的书生也回诗红叶之上,使其流入宫内。事后书生却为此憔悴消瘦,害起相思病来。后来,题诗的宫女被罚出宫禁。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使她与书生巧成伉俪。完婚之日,他们惊奇地发现,彼此都珍藏着对方的题诗红叶。 红叶题诗的故事, 自唐以来就广为流传,如孟綮《本事诗》、范摅《云溪友议》均有记述,所记人各有异,而其事则一。张实掇取旧闻,进行了润饰和再创作。作品以传奇般的浓郁抒情,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使现实得以诗化。在作者笔下,从阴冷的社会背景中幻化出一道绚丽温馨的霞光,使读者受到一次爱的洗礼,得到感情上的满足和美的享受。 小说塑造了两个情深意笃的爱情追求者的形象。于祐,唐僖宗时的儒士,他到长安来显然是为了应试。他对于“金榜题名”并非耿耿于怀,似乎有更多的闲情逸致去欣赏“悲风素秋”、“万物摇落”和“颓阳西倾”。他在宫墙前的御河边发现了那片题有诗句的红叶。诗情打动了他的心。以致那些飘然水上的众多红叶在他的眼里也显得那样的可爱,“流红泛泛,远意绵绵”。 他孑身一人漂泊长安,处在一个藩镇割据,宦官、朋党闹得人心不得安宁的晚唐时代,再加上屡试不第,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就是这种背景,为我们理解他为什么对得到的那片“情诗红叶”爱之宝之提供了根据。 他的眼睛无法见到宫墙后面那一双美丽的眸子,他更没有羽翼,无法飞入宫苑去拥抱那一颗向往自由的心。但他还是苦苦思恋,以致精神俱耗,清削若竹。他痴迷地相信天人感应,他幻想自己会像幸运的王仙客一样,遇上无双那样楚楚动人的美人。 韩氏是一个姿色甚丽的美女,在她少女时代就被命运推入重院深锁的禁宫。穿的是绫罗,吃的是珍馐,然而却补偿不了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生的饥渴、情的饥渴。她过的是一种非女非妇的同性群居的生活。像一株深谷中的奇葩,寂寥地开放,寂寥地败落。她把希望和自由寄托于游动而去的红叶。 小说对爱情的肯定反映了一千多年前的封建社会中出现的人性的觉醒:以心灵的指引去追求意中人,以独立的人格去选择情人,组成家庭,两性的结合不是痛苦加责任,而是热烈的爱情。《流红记》中明显地包含着这种人性解放的思想萌芽,然而它与当时的婚姻现实大相径庭,这是十二月的严冬对于春光三月的渴望。在解决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这一难题时,《流红记》不像《莺莺传》那样地采取现实主义的创作态度,它采用浪漫主义的手法,将封建社会婚姻关系上无可更易的定则巧妙地避了过去。 父母之命是走向婚姻生活的第一个关口,可是于祐是个漂泊长安的流浪汉,韩美人是个出离家庭与民间生活隔绝的宫女,两人都没有父母干涉,于是他们在这关口上悠然而过。媒妁之言是第二个关口,他们又需要闯过,然而,因为飘飘来去的两片红叶早已促成了两颗心灵的绵绵蜜蜜的融合。就这样,他们成就了那个社会中罕有的爱情婚姻。 当然,在这一对情人之间还有一个牵联性的人物,这就是韩泳。如果没有他居间的“甚怜”、“甚丽”的一番话,没有他帮助于祐“进羔”“进雁”一番礼,最后的婚姻也难遂愿。所以他宴请新婚夫妻时在酒席间才有以媒索谢的一场戏。 看来那位美丽动人的韩氏比那位清削若竹的书生更善于应付,她含笑答谢主人回答道:“吾为佑之合,乃天也,非媒氏之力也。”并索笔写诗以证之: 一联佳句题流水, 十载幽思满素怀。 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小说本应到此结束,作者尤嫌不足,又添了借助皇恩、青紫盈门的蛇足,落入夫贵妻荣的陈套,殊可惜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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