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哀歌 [日本]高村光太郎

你曾是那样地等待着柠檬。

在那惨白发光的临终的床上，

你从我手里拿起柠檬，

用你的皓齿咯吱一声咬下去，

登时黄玉色的香气四溢，一片芳馨。

柠檬的几滴汁水有如天赐的琼浆，

使你一下子意识正常，志爽神清。

你清澈的眼睛悄悄地露出微笑。

你握了我的手，它是那么有劲。

虽然你的喉咙在呼噜呼噜响个不停，

可是在这生命垂危的时刻，

你啊，智惠子，突然回复原来的神情，

把一生的爱倾注在这一瞬当中。

然后一下子，

像过去在山顶上那样深深地呼吸，

于是你的机体就此消停。

在遗像前插着的樱花的阴影里，

今天我也供上一个发着光亮的柠檬。

1939年

(任溶溶　译)

【赏析】

在日本大众白话诗盛行的大正时代，高村光太郎的作品不属于任何一个固定的门派，但其诗风率先摆脱了对欧式诗歌的模仿，创造了一种随意自然的日本现代口语诗，其诗风刚健、朴素，总体风格表现了男性的雄健和追求光明、追求理想的风格。

本诗创作于1939年。1938年高村光太郎的妻子智惠子病逝，这首诗是为表达对亡妻的深切怀念而作。高村光太朗与智惠子的相遇和同白桦派的交往，使诗人逐渐摆脱了颓废主义的影响，诗风也为之大变，变得积极、刚健；同时，将对生命的讴歌、刚健的笔锋及对智惠子的爱情融入其中。诗歌内容的现实性和情感的真挚的完美组合是他能立足日本诗坛的一个重要原因。

《柠檬哀歌》一改诗人以往雄健和积极的风格，从侧面表达了男人深情柔和、情感脆弱的一面，全诗采用平淡叙述的方式，从爱妻喜欢吃的柠檬入题，以物思人，由此想到和智惠子生活的历历往事，特别是智惠子在临终前等待柠檬，以及作者拿着柠檬给爱妻时的场景。读了这首诗，我们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病床上的柔弱女人，看到疼爱她的丈夫拿出柠檬，她那急不可待的样子，用她的皓齿咯吱一声咬下去，读者也似乎闻到了满屋的香气，看到智惠子那令人怜爱而又惋惜的病容“你清澈的眼睛悄悄地透出微笑”。

此时小小的柠檬里赋予作者对爱妻全部的深情和爱，由此可见一个平时刚强的男人，在面对将要死去的妻子对于柠檬的渴望与满足时，把无限的悲伤和留恋，以及难载的深情都寄托在一个柠檬之上。柠檬的汁水里浸透着作者深深的爱，爱的力量也是巨大的，诗人眼前的智惠子又好像回到从前，她那清澈的眼睛里悄悄露出往日那熟悉又带有点狡黠的微笑，紧紧握住爱人的手也体现她对于丈夫的爱以及生命的渴望。“你握住了我的手，它是那么有劲。”然而，命运有时就是残酷无情的，尘世爱情无法换回爱人的生命，却仍然在折磨着相爱的人，一点点让智惠子慢慢地远离这个充满爱、充满她无限留恋的世界。

在面对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她把全部的情感和对丈夫深情的爱倾注于最后的一握中，作者看到的爱妻不是那病榻中奄奄一息的、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而是那个恢复原来神情的智惠子，这一刻永远凝固于作者的心底。一年后作者在亡妻的墓前供上一个她平时爱吃的柠檬，那个活生生的智惠子又仿佛出现在爱人的面前。

这首诗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言词，一切都在平淡的语调中。爱只存在于生活中的一个细节，甚至于爱人那不经意的一个眼神。

(朱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