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则徐之云左山房

林则徐，字元抚，号少穆、石麟，晚号竢村老人。福建侯官（今福州）人。生于乾隆五十年七月二十六日（1785年8月30日）。父亲林宾日是个穷秀才，而并非像有些书上说的，祖上是什么“闽中甲族”。
关于他的名字之来历的说法不一，其中之一说是，他出生时，新近就任的福建巡抚徐嗣曾的轿子恰好从徐家门前鸣锣经过，做秀才的父亲因此给孩子取名则徐，希望儿子的前程，会像徐嗣曾一样高官显贵。其实此说有误，因徐未曾任过闽巡抚。然而，此说又颇有其理，因为徐嗣曾是当时“喜士如嗜欲”的人，任闽藩时，“即招知名士，从容讽议；既建节，秋闱取报罢卷精校，得数百人，牒州县敦促来省肄业，慎选鳌峰都讲，给诸生廪饩。于是多士云集，甚得士心”^①。这样一位爱士的好官，自然容易博得一般士子的心，特别是为像林宾日这样的失意读书人崇拜，因而把这样一种情感移寄到儿子命名上来，也是可以理解的。正可谓“其事未必然，其理未必不然”。
林则徐自幼性灵睿智，12岁时岁考中佾生，应郡试第一。第二年参加科试，中秀才，旋入福建最高学府鳌峰书院读书，在此求学七年，一直到20岁中举人为止。1811年春，他第三次参加会试，榜列第七十四名，复试一等，殿试二甲第四名，朝考第五名，赐进士出身，选翰林院庶吉士，开始跻于官场。曾历任翰林院编修、东河河道总督、江苏巡抚职。他的一生，可以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官场度过的，他是清晚期改革派中不可多得的实干家。然而，直至1822年，已经38岁的他仍再三表示不得不再度出仕的苦衷，在向友人倾诉中，云：“前路茫如，更觉不能自决。”^①同年三月初二，他由原籍启程北上，赴京补官。临行前，为前辈陈寿祺赋《题陈恭甫前辈遂初楼》诗四首，其前三首主要写陈的学识造诣，表示钦敬之情，最后一首再度表白了自己为养亲而不得不复命为官的矛盾心情，云：“惆怅衡门心事违，饥驱犹未答春晖。买山无计仍从仕，负米难言愧暂归。每侍高堂恋明镜，苦将慈线劝征衣。登楼倍触临歧泪，惭对诗人束广微。”^②43岁时，他还写下了《题潘功甫舍人（曾沂）宣南诗社图卷》七言长诗一首^③。在这首诗中，他追念了在京时虽然生活比较清苦，却有宣南诗会友朋唱和之乐的情景，感慨自己多年来浮沉宦海而“辍吟”的苦恼。

林则徐像

在晚清的官场上，他的确是难得的栋梁之材。在就任东河河道总督期间，江浙大吏孙玉庭等根据他的建议，商议兴修两省水利，并以林则徐“器识远大，处事精详”，熟悉地方情况，一直关心水利等理由，奏请任命他综办江浙水利。^①1831年农历六月，江苏督抚陶澍、程祖洛因沿江一带水灾严重，民食不敷，灾民流亡，咨籴河南米麦。他对此认真办理，即委员赴商丘刘家口、陈州、光州采办，分由河、淮运赴江省。^②他为采购米麦救灾事还写了《上程梓庭中丞书》，给江苏巡抚程祖洛提出建议。他主张采购商米时，不事先宣布，而是“先委干员，亲赴码头，查明时价，立即会同地方官传齐行户，付以定银，便将粮食分贮，以俟部下委员到时验明收买，如此庶不致多糜经费”。这一主张起到了制止米商操纵米价、囤积居奇的作用。对于救灾办赈，则主张由州县动员“各图有谷之家，即在本图平粜”，“至抚恤赈贷，总以确查户口为第一义”，而最重要的是“先自捐出杂费，然后一一可以认真也”。^③这一点击中了当时一般官僚办赈救灾的弊端。
他在江苏巡抚期间，致力于疏浚河道、兴修水利、改善农业生产条件。在这方面试举一例说明他用心之良苦，见于他的日记，记述1834年的农历五六月间他多次在署园试种早晚稻事如下：

（五月）初二日……（陆）莱臧名吾园为“丰圃”，从之。
二十二日……是日“丰圃”中种晚稻一区。
二十四日……所种早稻，秀者十之三四矣。
（六月）初二日……“丰圃”中所种早稻已秀齐。
十五日……署前所种早稻，俱已升浆。其中湖北之种，穗长而粒多，比下河早稻为美。

这些日记资料说明林则徐重视农业，他在署园中的“丰圃”亲自进行“催耕课稻”，推广早稻的试验，并已初步接触到精选良种以改进农业生产的技术与方法。
在他的政治生涯中最为著名的是，道光十八年（1838年），在湖广总督任职间，他主持禁止鸦片，成效卓著。在考查和研究了各种实际情况之后，他从民族危亡和经济枯竭两方面，向最高统治者提出了严重的警告：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①这使清朝最高统治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道光帝不得不在巩固统治集团最高利益的前提下，决定采取严禁鸦片政策。于是林则徐受命为钦差大臣，节制广东水师，赴广东查禁鸦片输入。次年，与总督邓廷桢协力查办，收缴英美烟贩鸦片237万斤，在虎门当众销毁。与此同时他积极筹备海防，倡办义勇，屡次打退英军的挑衅。道光十九年（1839年），他任两广总督。鸦片战争爆发后，他严密设防，使英军无法得逞。在这种情况下，英军转而北上，于7月攻陷定海。8月，英舰开抵大沽口。清廷大为震惊，投降派大肆攻讦，乘机诬陷他。道光帝于9月将林则徐交部议处，另派投降派琦善接替其钦差大臣之职，10月又将林则徐革职。林则徐不顾逆境险恶急上密奏，驳斥投降派谬论，请求亲赴浙江前线“随营效力”，收复定海。他还建议以广东关税收入用来制造船炮，做到“从此制炮必求极利，造船必求极坚”，以便做好反侵略的长期准备，而道光帝拒绝了这一远见卓识。为此魏源评价道：“林公处横流溃决之余，奋然欲除中国之积患，而卒激沿海之大患。”^②王之春评价说：“林文忠一代伟人，独犯天下之大难，借当时无相与宏济于艰之人，以致功败垂成，未竟其志。”^③
林则徐不久充军新疆，在赴伊犁的途中，写下了“余生岂惜投豺虎，群策当思制犬羊”、“时事艰如此，凭谁议海防？已成头皜白，遑问口雌黄”和“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等忧国忧民的诗句。此后林则徐曾在新疆开垦屯田，兴办水利。后起用为陕西巡抚、云贵总督。
林则徐为官正直清廉，有一套严谨的为官作风与施政方法，《林则徐行书观操守轴》曰：“观操守在利害时，观精力在饥疲时，观度量在喜怒时，观存养在纷华时，观镇定在震惊时。防欲如挽逆水之舟，才歇力，便下流；从善如缘无枝之木，才住脚，便下坠。辛阶五弟先生印可，少穆弟林则徐。”书赠上款“辛阶”，即劳崇光。^①此书可以说是林则徐在戎马生涯中自我修养的总结，应被视为其为官的座右铭。在写给黄爵滋的《题黄树斋思树芳兰图》诗中，林则徐借芳兰的“此品羞为众草伍，芳菲菲兮袭予，情脉脉兮系汝”的品格来互相勉励，云：“同心兮有言，仙之人兮手阳春，阳春一掬撒尘世，心清十万香闻根。”表示要争做“清官”。他在自题斋室对联中也有不同凡响的表述，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②从中可见名臣风范之一斑。
有种种迹象表明，林则徐虽然身在宦海，精神上却倾向超脱，这还可以从他的书斋名“云左山房”有所领悟。他晚年希冀在福州文藻山的旧居度过归隐林下的时光。其斋号“云左”为何意？据说福建方言中，“文藻”与“云左”谐音，故名。林则徐撰写的悬挂于寓所的联语“郊园雨足云归岫，台阁风清月在天”，或是这种心境的进一步表述。他“晚年家居，设亲社，课戚中子弟”^③。由于虎门销烟的事迹，很得乡人的钦慕。他的出入，“每数百人集过道候瞻仰焉。挑担者亦息肩以待。公恐行人拥挤，含哺出见，其为乡里所钦仰如此”^④。
另外，“云左”在上古文献中未见有所出典，但见《全唐诗》卷六四四，李咸用的《升天行》诗云：“空中龙驾时回旋，左云右鹤翔翩联。”“左云”，而非“云左”，或其意相去未远矣。其中也有一种复归逍遥的精神。
再者，“云左”似有呼应其前辈陈寿祺之号“左海”之意。陈寿祺长他十又五岁，是侯官同乡，官翰林院编修，曾两度辞官告归。陈专攻汉儒之学，其诗文沉博绝丽，具六朝三唐风格。林则徐年轻时，由父林宾日介绍而结识陈，学业受到陈的指导，由此他很钦佩陈的学识，在《答陈恭甫前辈寿祺》诗中说：“束发读公文，珍如觏鸿宝。”陈寿祺有《左海文集》、《降跌堂诗集》存世。陈曾作诗表达对林则徐的希望，也抒发了对当时吏治的憎恶心情，诗中写道：“贪泉见夷齐，敝屣视韩魏，人爵安足荣，仁义乃富贵。”“吏道患因循，人情多忌畏。”“许身稷禼伦，志士何所讳。”^①可以说，前辈陈寿祺的言行对林则徐的一生产生了深刻影响。
林则徐身为翰林，其诗文功底自不待言，在士林中多有好评，或曰其诗“婉而多讽，怨而不怒，可称风雅”^②，或曰其诗“少工骈丽，饶有才华”^③。他还参加诗社活动。由于众人经常在诗社首领潘曾沂的北京宣武坊南寓所集会，加之成员也有不少僦居宣南，便有了“宣南诗社”的名称，代替了原有之名“消寒诗社”。宣南诗社主要是一群中下层官僚和知识分子在公余为排遣时光而雅歌投壶的文艺团体，没有表达出什么明显的政治理想和信念。在此，林则徐只是求得精神上一时地逃避官场的污浊之气。正是由于林则徐的这种身在官场，又超乎官场一般思维定式的情怀，使他在身临“横流溃决”的历史关头，毅然“犯天之大难”，成就了千秋之功业。
林则徐的妻子郑氏亦是一位善诗书的女才子。《闽侯县志》卷九四《列女传》中有《郑淑卿传》，记其生平，可知她为原河南永诚县令郑大谟的长女，晚年自号绛红楼老人。夫妻二人情投意合，相随相依四十载。郑氏卒世早林则徐两年，“公少境遇艰，糟糠谊笃，至是悲不自胜，而频年积劳，旧疾疝气大作”^④，足见其所悲痛。
道光三十年（1850年）三月初三日，林则徐回居福州城内，获悉道光帝讣讯。这对他是莫大的震动，追怀三十年中的种种情景——知遇、腾达、信任、遣戍、召还、起用，等等，已是66岁的他感恩怀主，“恸哭攀髯”，以致“病体益剧，不能入京谒梓宫”。^①他可能感到自己的政治活动将随道光帝的死而结束。果然在这一年的十月十九日，林则徐病故于赴命广西的途中。谥号“文忠”。曾受林则徐器重的左宗棠为林则徐的死写下了一副传诵一时的长联，以缅怀林则徐的伟绩，云：

附公者不皆君子，间公者必是小人，忧国如家，二百余年遗直在；
庙堂依之为长城，草野望之若时雨，出师未捷，八千里路大星颓。^②

其情至为真切。是纪念林则徐的好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