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怨

春 夜

杨柳风斜，黄昏人静，睡稳栖鸦。短烛烧残，长更坐尽，小篆添些。

红楼不闭窗纱，被一缕、春痕暗遮。淡淡轻烟，溶溶院落，月在梨花。

这是一首春夜怀人词。幽深的环境，寂寞、凄清的心情和长夜淡淡的春思，都写得细腻动人和耐人寻味。抒情主人公挨过了一个永昼，当黄昏来临，她又独守“红楼”。由于窗纱不闭，暮色下的春景仍依稀可见。起首三个四字格短句，选择三种物象，渲染了春夜的幽静。“杨柳风斜”,即风斜杨柳； “斜”用作动词，意微微的春飔吹斜了杨柳枝儿。但作者选用杨柳是另有一番情韵在的。《诗·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暗示抒情主体正在经受一场依依的别情离绪。李商隐《小桃园》诗： “犹怜未圆月，先出照黄昏。”二句“黄昏人静”,既点明时间，又谐主体情绪，示除“我”在，空寂无人，极显此夜孤独。三句倒文，即“栖鸦睡稳”,与《诗经·君子于役》 “日之夕兮，羊牛下来”同一意绪，反衬所怀之人的未归。若云： 暮色苍茫，鸟儿也都归巢安睡了，可是你在哪里？何时才能归家？赵长卿词“古木栖鸦聚”。“稳”字不仅点染了春夜的幽静，而且写出栖鸦归巢从“聚” 、“乱”到栖息的过程，炼字可谓妥贴。三句十二字，连用三种物象，融情入景，以动写静。其幽深的夜境，寂寞凄清的心情，即此十二个字已全出矣。四至六句转写室内。短烛一支接一支地烧，长更一刻又一刻地坐，篆香一盘连一盘地添； 等不来的心中人，耐不尽的相思苦，说不完的无聊味； 不仅永昼难挨，更加长夜难耐。苏轼《宿净土寺》云： “香篆起烟缕。”秦观《减字木兰花》: “断尽金炉小篆香。”小篆香当即盘香，因盘屈如篆文，故名。这三个短句对仗工稳，一字不苟。特别是写心情不直写，只“烧”、“坐”、“添”三个动作，便将抒情主人公的凄清难耐、无聊无绪的复杂心情全都投射到外形神态上。我们仿佛看到一位黛眉颦蹙的女子正独坐在寂寞的空闺里。

过片说虽幽闺窗纱没有关闭，但却被一缕“春痕”暗暗地遮住。“春痕”字绝妙。宋毛滂《南歌子》:“淡烟疏雨冷黄昏，零落𨢬醿花片，损春痕。”𨢬醿属谷雨中候，第二十三番花信，再过五天，楝花开过便是夏日了， 所以说𨢬醿花片零落， 春痕损尽。顾春词用“春痕”,语义双关： 既指窗外风斜杨柳的一片春景，又暗喻心中怀人念归的一缕春思。春痕，春景，春思； 依依杨柳，隐隐春怀； 窗外室内，互相映照，情景相生，顿成一幅美妙的春夜怀人图。多么幽静的春夜！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可是，心中人你哪里去了？不觉抬眼看看院落，院子里正淡淡轻烟，是夜色笼罩下的春雾； 而月光象流水一般泻在枝头，澄明深澈，极篇终混茫之致。晏殊《无题》诗“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与词末三句同一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