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满江红》

《满江红》

和王夫人《满江红》韵，以庶几后山《妾薄命》之意。^①

燕子楼中，又捱过，几番秋色。^②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③肌玉暗消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④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⑤ 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⑥向南阳阡上，满襟清血。^⑦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⑧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⑨

【注释】 ①王夫人《满江红》：宋宫廷昭仪王清惠，随恭帝等被俘北行。经汴京夷山县时，题《满江红》一词于驿壁，抒写亡国惨痛。传诵一时。见后页王清惠词注。庶几：相近，差不多。后山《妾薄命》：北宋陈师道，字后山，是曾巩的学生。其《妾薄命》诗，自喻一生崇拜曾巩。文天祥借以说明忠于宋朝之初心。②燕子楼：白居易《燕子楼诗序》：“徐州古尚书(张建封)有爱妓曰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尚书既没，彭城有旧第，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盼盼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余年。“此处暗指被囚于燕京已数年，以盼盼代指王清惠。捱：困难地度过。秋色：代指一年四季。③乘鸾：《异闻录》：“开元中，明皇与申天师游月中。见素娥十余人，皓衣乘白鸾。”鸾：传说凤凰一类的仙鸟。这句指王清惠当年宫中的美满生活。④肌玉句：汉古诗《行行重行行》：“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花钿(tian，田；又读dian，店)：用金翠珠宝等制成的花朵形的首饰。⑤无端：无缘无故。歇：灭。⑥曲池、高台：汉桓谭《新论》：“千秋万岁后，高台既已倾，曲池又已平。”此处暗喻南宋王朝的灭亡。⑦南阳阡：汉原涉自署墓道为“南阳阡”。陈师道《妾薄命》：“相送南阳阡”。阡：田间小路。⑧世态二句：喻世态人情易变，而王清惠忠于故国，矢志不移。⑨笑乐昌二句：见刘辰翁《宝鼎现·春月》注⑨。

【译文】 燕子楼中，又煎熬过去了几度春秋岁月。怀念青春美好时光，正象美人乘鸾上仙阙，都已梦幻般飘逝。容颜悄悄地枯萎，衣带渐渐地宽缓，成串的珠泪滚落，湿透了花钿鬓侧。最无缘无故的是，芭蕉叶影倒映上窗纱，青灯又恰恰熄灭。

曲池合拢，高台倾毁，人间万事，哪能一一诉说？面对着南阳阡墓，襟袖上洒满了泪血。人情世态，就象变化无常的风雨；我矢志不移，本来就是一轮不变的明月。可笑乐昌公主，曾有过那么一段美好风流的时光，最终不免铜镜残缺。

【总案】 文天祥不满王清惠《满江红》的结句，大约以为其语气委婉，态度不够坚决鲜明。故连和二首，借以倾诉自己的满腔悲愤，痛悼故国的倾覆破灭，讥刺世态的变化无常，表明自我志向的忠贞不移，囚居燕京数年，文天祥已知恢复无望了。他只能借美人明志，运用比兴手法，剖明自己的心迹。决心以死殉国，光辉地走完一生。同时，还写出了国破家亡，被俘北上后的处境和心情。表达曲折委婉，风格沉痛哀怨。于婉约中透露刚贞壮烈。比之苍凉悲壮、遒劲有力之作，别具趣味。词人感情真挚、充沛，有为而发。无论是一泻千里，还是敛抑吞吐，皆成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