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宽政策

田文茂

新春伊始，小胡工工整整地在日记本上写下一段话：
不把高等数学全部自修完，决不谈女朋友。说到做到，不放空炮。

一年后， 小胡才自学了一道半题。 刚好有热心肠的人为他牵线搭桥。他只好放宽政策，在日记上郑重写道：
女朋友谈了，但自己得立个条约，不自修完课程，决不结婚。

又是一年后，自修课程仍无进展。小胡结婚了。新婚之夜他又在日记本上立下了旦旦誓言：
现在该认真学习了。咬着牙也要自修完课程，才养孩子……。

已是第四个春天了。小胡一切依然如故。看见别人抱着孩子那个亲热劲，甚是羡慕。晚上，他睡在妻子旁，说：“我们也养个孩子吧！”
“你不是说，不学完课程不带孩子吗？”
“唉，你看别人带着儿子多幸福呀！ 再说养了儿子，我更会安心学习嘛。”
妻子的思想打通了。
小胡再一次放宽政策：
“请上帝原谅我未能按条约执行。如果带了孩子，我一定要加倍努力学习，完成自己的宏伟计划……”
儿子有了。小胡忙得不亦乐乎。有时刚拿起书本，眼皮早开始打架了，不过，他又记日记了：
唉，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等孩子大了，再集中精力学习吧！

选自《南苑》1983年第5期

【赏析】 实际生活中到处有这样的人：无论是自学文化，还是做其他工作，他们往往山盟海誓，决心下得蛮大，但一碰到困难就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对别人仿佛有所交待了，对自己仿佛也有所安慰了。所谓“干打雷，不下雨”小胡的形象只不过是这些人的代表。作者借助反复回环的艺术手法，将一个好说大话、不重实际的自学青年小胡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
当新的一年开始的时候，小胡立志要自修高等数学，而且把这种决心“工工整整”地写在日记本上，以此勉励自己，并且发誓，不修完高等数学，决不谈女朋友。“说到做到，不放空炮。”在这开头的一小节中，作者把反复回环的主要内容都写出来了：在日记本上发誓——说到做不到——放宽政策——再度发誓。这一行为方式在短短的作品中反复了四次。小胡的形象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曝光中得到充分的显影。
小胡立下誓言后的一年，有人为他介绍女友。他前思后想了许久，“只好”放宽政策。“只好”两字用得太妙了，小胡仿佛是带着某种被逼迫的无可奈何的心情去谈女朋友的。是呵，如果没有人来牵线搭桥，小胡不就能坚持“政策”了吗？ 不过，再看他一年时间才自学了一道半数学题，我们不禁会哑然失笑。小胡谈恋爱了。谈恋爱的同时，他又再次发下了誓言：“不自修完课程，决不结婚。”
一年又过去了。自修课程没有什么进展，小胡的恋爱却在迅速发展。终于他又一次放宽政策，结婚了。恋爱而结婚这是自然而然的事，这同自学没有根本的冲突。令人费解的是，小胡谈了恋爱就不学习了。他早已把自己的旦旦誓言置之脑外。但在结婚之夜他又在日记本上发下誓言：自修完课程，才养孩子。
又是一年过去了。小胡的豪言壮语总该付诸实施了吧？然而一切依然如故，他禁不住别人家小孩的诱惑，觉得生下了孩子，一辈子的任务完成了大半，反而有时间，可以无牵无挂地认认真真学习了。于是他对自己再一次放宽政策。
小胡的自学政策一次又一次地放宽，每一次似乎都有充足的理由，都是无可奈何的结果，让人痛其不成恨其不能。他要谈朋友，要结婚，要孩子，这一切都是极其正常的，读者不能由此而责怪他。但我们不禁要问： 促使小胡一次次放宽学习政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仅仅是谈了朋友，结了婚，有了孩子吗？ 回答是否定的。许多人也谈恋爱，也结婚，也养育孩子，但他们不都自学成才了吗？ 他们除了有恒心，有誓言，更有言行一致的作风，说到做到，不放空炮。而小胡呢？ 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发誓要如何如何，仿佛一次比一次坚决、彻底，然而他的行动呢？ 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我放松直到最后的放弃。他的誓言不是用来促进自己的学习的，而是用来装点门面和自我安慰的，它告诉别人也宽慰自己，“我虽然没有做几道数学题，但我还是要继续学习的啊！”可想而知小胡如果一直抱着这种学习态度，他将一事无成。因为有了儿子；要抚养大； 儿子要上学、工作、成家……诸如此类的事情都可促使小胡放松自己的学习，一直到头发白了，胡子白了，生命再也不允许他“放宽政策”为止。
反复回环的艺术手法，使作品显得饶有风趣，幽默俏皮而带着辛辣的讽刺意味，足以引起“小胡们”的深思和反省。小胡的形象也在这回环反复中得到多次“显影”,呈现出鲜明的个性特点，给人以深刻难忘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