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起你的脸

〔俄—苏〕 马尔科夫

我记不起你的脸，

记不起你的发丝，

你的眼，

虽然我无止境地看着你，

而且每一次

都仿佛是第一次看见。

……你同样记不起春天的容颜。

但它的光，

它的温暖，

松林的喧哗，绿色的喷溅，

活着

而且照亮了你的心间。

(马德菊 译)

“春天”“你”，这是马尔科夫爱情诗中经常出现的意象。“春天”，是热恋人心灵里永恒的季节，“你”，是热恋人心中眷恋不已呼唤不已的最甜蜜的代词。《我记不清你的脸》中，这两个意象双生迭现，一同点扮着爱的心园。“你”鲜丽永驻；“春天”光华恒存。

这首诗从内在韵律上分可得上下两片，上片写“你”，下片写“春天”。写你的时候是从“我”对“你”的记忆写起：“我记不起你的脸，/记不起你的发丝，/你的眼”，这一句有让人莫明其妙之感，本来恋人之间是最熟悉不过的，忘掉什么也不会忘掉那一张爱的脸，那一双爱的眼，可是我偏偏“记不起”。这几笔便带有回旋之势。“虽然我无止境地看着你”，这就更让人心生疑团，“无止境地看着”，却又“记不起”，排列出这样一种矛盾的行为现象和心理机制，使人在了悟诗的意象终点时有一波三折之感，同时也拓深了爱的意蕴：每天都对着爱人看，无止境的看，却记不清爱人的脸，头发，甚至眼睛，归到结处，却是“每一次/都仿佛是第一次看”，诗人在如此巧智慧诘的曲笔中，却原来要凸雕出一种至为深刻的爱的体验：忘记却不是忘怀；记不起，是因为爱人的一切每时每刻都展露出新丽，鲜新永驻故而才使“我”无法记住旧的，必须迅急地更换自己的记忆而接受新活的呈象。美是在变化更新的中延续生命，永葆美态。诗人在几句诗行中一方面写出“你”，清新常生，新鲜永驻的无尽魅力，一方面写出“我”专赏一芳，爱心不乏，永不降温的无尽爱恋。这样丰厚的含义正是借助藏了艺术技巧与灵心慧智的曲笔回旋完成。诗的下一片是写爱情的共振。是写“你”对我这种专注久长的爱的回应。但诗在同一含义的表现上，却决无单调的重复，而是借助于“春天的容颜”这一象征意象，把抽象感情看不见听不着的虚空意态晕染进看得见听得着的自然肌体之中，因此同样是表现爱的对象的新鲜永存，爱心的青春永驻，在这里已变成春日舒煦“温暖”的“光”，变作了“松林的喧哗”，变作了“绿色的喷溅”。抽象的爱态，在这里已投入人的触觉、听觉、视觉，有声有色地在自然的生命肌体中鲜活起来：“活着/而且照亮了你的心间”。上片下片传达感觉借助的意象不同，而表达手段又是相同，仍是在强调“你同样记不起春天的容颜”，这样故设折迭之后，才又让春天亮丽的容颜永照“你的心间”，而在你的心里，也便装点着“永恒的春天”。

《我记不起你的脸》这一小诗在艺术上有神工慧笔之力，它虽诗小句短，却像一座玲珑的袖珍迷宫，左回右环，曲意婉绪，由情转景，景中藏情，景中又是有形、有声、有色，有对丰富情感的寓意象征，可谓变化多端，而这丰厚的内蕴却只附在短短的十二句中，足见诗人炼字、炼句、炼意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