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魂深处有个秘密

〔法国〕 奈瓦尔

我的灵魂深处有个秘密，我的生活有难以告人之处，

倾刻间我产生了一种永恒的爱，

苦恼的是这一爱情毫无希望，而且我还得保持沉默，

而使我产生爱情的那一位却毫无察觉。

唉！ 我作为她亲近的人将虚度此生而不引起她的注意，

我总是在她身旁，然而又非常孤寂，

在世上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什么也不敢要求，而且什么也得不到。

她呀！ 尽管上帝使她成为一个温柔体贴的人儿，

但她走她的路，漫不经心，而且也听不到在她路过时，

传来的轻轻的爱的低诉。

她那严肃虔诚忠贞不渝的品质

使她在读了这几行洋溢着出自对她爱慕之情的诗句后问道

“那么这位夫人是谁呢？”而且毫不领会。

(远方 译)

奈瓦尔诗情的魅力在于他传诉了一种永远无法得到的悲哀，一种得不到回声的爱的呼唤的焦苦，一种热切被冷落挫败的感伤。而他梦幻型性格使他诗中进发出幻象幻觉，把这悲哀焦苦感伤变成一种奇异的幻美，让人心颤颤地体味一种甜蜜的痛苦。正如黑格尔《美学》中说“在音乐里纵然是表现痛苦，也要有一种甜蜜的音调渗透到怨诉里，使它明朗化，使人觉得能听到这种甜蜜的怨诉，就是忍受它所表现的那种痛苦也是值得的。”

《我的灵魂深处有个秘密》正是这样一种渗透着甜蜜音调的怨诉。诗人热恋于人，而她却毫无所知，诗人便怀抱着无法启齿的爱的秘密走向千古深潭般的孤寂，不得不诉诸笔墨，以诗宣泄自己的痛苦，在玩味自己的痛苦中，讨得一丝难于察觉的心灵的轻松。

“我的灵魂深处有个秘密/我的生活有难以告人之处”，启齿便已渗透不尽的悲哀。一个人被一种秘密重压着不得安生，势必陷入忧郁与压抑之中。一条生命之溪无论被痛苦涨满了还是被幸福涨满了都需要有一条疏通的渠。“我”却不能。而更深的苦恼尚不仅此，“倾刻间我产生了一种永恒的爱/苦恼的是这一爱情毫无希望，而且我还得保持沉默”，更深的苦恼是“永恒的爱”“毫无希望”，“毫无希望”却偏偏“永恒”，如此冷酷的乖违对立矛盾，构成一种深刻的命定的悲哀。而“我”陷入这种命定悲哀的渊薮中，“使我产生爱情的那一位却毫无察觉”。诗人将句式情势幻化做恼人的排浪，一浪紧似一浪地把恼人的苦水冲荡开来，令人不得不投身于苦海，同诗人一道会悟这谛听不到回声的爱的悲哀，而震响在耳鼓的恰是诗人适时发出的那一声“唉！”这尤如来自空谷间的雷声闷闷的一声叹息，正是无法拥有爱“虚度此生”的生命的回声，飘散出无尽的怅触苦楚。接下来，诗人的情绪转激烈为神凝，转奋激为寡然，也许一个“唉”字叹出，情绪有了稍许的缓解。“我总是在她身旁，然而又非常孤寂”，这是刻写一种非常深刻的内在感受，两心不能相通，纵在咫尺也若天涯，其苦其哀莫过于此。而这种悲哀竟如永无晴日的雾霭将覆盖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什么也不敢要求，而且什么也得不到。”在这看似平和的叙述中，始终闪烁着酸涩的泪影，一语酸酸楚楚的“她呀！”呼出积蓄已久的万感千情。“尽管上帝使她成为一个温柔体贴的人儿，/但她走她的路，漫不经心，而且也听不到在她路过时/传来的轻轻的爱的低诉”。怨诉，这怨诉声声载着一颗不平的心，热情热心对冷淡冷漠，任多少深情独向寂寞，单恋暗恋把人害得惨惨的。她“漫不经心”的走路，目不旁视，心无妄想，这一幻觉构制的画面象征了她完全徜徉在自己的世界，而他则被完完全全封在她心的领地之外。爱而不得，苦不堪言。“她在读了这几行洋溢着出自对她爱慕之情的诗句后问道/‘那么这位夫人是谁呢？”——真真“毫不领会”，她丝毫读不懂读不出他的爱，也便毫无回声反响，令人苦无所措。无限的怅然，无限的苦楚，啼笑皆非，悲哀不尽全在这一语“那么这位夫人是谁”中了。全诗刻意渲染的全是对一种毫无希望没有回声的爱的追逐之苦。而这种悲苦，往往渗透了人类情绪的通感，大凡每个人都有于人于物于一种愿望求而不得的怨憾，因此在这诗中体味这种自己曾怀抱过的意绪情结，便倍感亲切与切入，就美学意义上讲，这首诗给人的感受是一种对痛苦忧忍的甜蜜的共感与反刍。

艺术上这首诗有一种内部的韵律，便是随诗人感情的流程起伏，从句式上看，看似语调平缓波微，然而内蕴情势却有排浪之态，涌涨连绵，却又缓冲有致，在一种似唠唠叨叨的怨诉中，反现出那绝望的隐秘再也盛纳不住的情绪样态。这种节奏韵律非常适于久长郁积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