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三事

·赵与时·

俗说愚人以八百钱买匹绢，持以染绯，工费凡千二百。而仅有钱四百。于是并举此绢，足其数以偿染工。
《艾子》云：“人有徒行，将吕梁讬舟趋彭门者，持五十钱造舟师。师曰：凡无𧴻而独载者，人百钱；汝尚少半，吾不汝载也。人曰：姑收其半，当为挽縴至彭门以折其半。”
又《夷坚戊志》载：“汪仲嘉大猷自言，其族人亡仆出斡。抵暮趑趄呻吟而来。问：‘何为？’曰：‘恰在市桥上，有保正引绳缚二十人过，亦执我入其中。我号呼不伏，则以钱五千置我肩上曰：‘以是倩汝替我吃县棒。’我度不可免，又念经年佣直，不曾顿得五千钱，不可失此，遂勉从之。到鄞县，与同缚者皆决杖，乃得脱。’汪曰：‘所得钱何在？’曰：‘以谢公吏及杖直之属，仅能给用；向使无此，将更受楚毒，岂能便出哉！’汪笑曰：‘憨畜产！可谓癡人。’仆犹愠曰：‘官人，是何言！同行二十人，岂皆痴耶？’竟不悟。”前二事盖寓言以资笑谑，而后一事乃真有之。

〔选自《宾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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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愚人的故事，虽令人捧腹，然仔细想来，却也颇耐寻味，不可全以笑料视之。
其一，愚人去染绢，而手工费需一千二百钱，他只有四百钱。为了偿付染费，只好把八百钱买的一匹绢加上，凑足一千二百钱付给染工。故事至此结束。读了这段故事不禁粲然。去染房的目的，本为把绢染成绯色，现在把绢折做染费，则已无绢可染；既不染绢，何必付给染费？结果是无端给染工一匹绢、四百钱，而自己却一无所获。
其二，愚人将从吕梁坐船去彭门。拿五十钱去找船夫，船夫说：“单身客人坐船，需一百钱，你这还差一半，不能载你。”愚人说：“姑收其半，当为挽縴至彭门以折其半。”
此人与上则染绢之人，可谓难兄难弟，他们的做法简直是“异曲同工”。本来的目的是从吕梁去彭门，结果却花了五十钱当了个船家的义务挽縴工。
其三，某仆无辜被执，替人受刑。“汪仲嘉自言，其族人亡仆出斡。抵暮趑趄(ziju,行走困难)呻吟而来。”开头使用倒叙手法，以引起悬念。接着通过一问一答写出某仆的不幸遭遇。原来某仆想“顿得五千钱”,情愿替人“吃县棒”,可是为了少受些苦，又用这五千钱随大流给县吏送了礼。汪笑他憨愚，他还满不服气，说：“官人，是何言！同行二十人，岂皆痴耶？”这结尾一句，活画出某仆的憨痴来，真有画龙点睛之妙。
此三则故事的妙笔在于，若把事情分解开，每一个片断又不无道理：染绢，当然要掏染费；坐船，当然要拿船费；为了“谢公吏及杖直之属”,也只得拿钱。但是，如果从事情的全体看，从结局上看，三位主人公又实实愚得可以：染费是交足了，可绢在哪里？辛辛苦苦给船家挽了縴，船费是清了，可却没有坐上船。为了不失“顿得五千钱”的机会，情愿替人“吃县棒”,可为减轻皮肉之若，却又用这五千钱贿赂了官吏。
三位主人公最“愚不可及”处在于，他们只顾眼前，全然不管原来做事的目的，干了蠢事还心安理得。正因为如此，所以称他们为“愚人”,所以谁都觉得他们端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