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性

情性，作为书法的审美范畴之一，是指书法传达出来的精神、意趣等，是指书家情性在书法作品中的流露和表现。书法不仅讲究形质，而且以能有笔情墨性，才能算美妙。
扬雄云： “书，心画也。”( 《法言·问神》)这句话，激起了阵阵历史的波澜，以致各个时代的书艺舞台上都有其回声，引起共鸣。蔡邕说过： “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 《笔论》)一直至清代刘熙载在 《艺概》中不仅肯定了 “故书也者，心学也”,“写字者，写志也”,而且响亮地喊出： “笔性墨情，皆以人之性情为本。是则理性情者，书之首务也。”无独有偶，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喝遏行云地呼唤：“能移人情，乃为书之至极。”首务者，第一要务也；至极者，无以复加也。把书法的抒情写志作为第一要务，把书法能够移人情性作为至极，这是对书法抒情性质及其重要性的深刻认识。今人潘伯鹰也说得好：书家以其自己的各方面生活与书法打成一片，甚至融合而不可分。他们的一切悲欢、喜怒、歌颂和谴责，连接到内在的精神世界都隐隐约约地、但却是真实地蕴蓄在笔画之中；换言之，使他们所以能不朽的活力即在于此。但如若没有一个真知的欣赏者，这却不容易被了解。如若长此不被了解，等于这个书家淹没了一样。然而一旦他们被了解了，他们就立刻活在欣赏者的心目中了！(《中国书法简论》)可见由书家之情性为本，熔铸入书中而成笔性墨情，是一个真正书艺家的真正创作，而从书法作品中欣赏到笔性墨情，进而返观书家的情性也是一个真正的鉴赏家的真知鉴赏。在书学史上有两个有名的例子： 孙过庭以其杰出的书家之慧眼悟识王羲之书法中笔墨情性之美妙，韩愈以其文学家的睿智悟识了张旭草书中美妙的笔墨情性。
要使笔墨有情性，首先书家要有自己的情性。清朱和羹《临池心解》中云： “作书要发挥自己性灵，切莫寄人篱下。”而书奴之书作不仅形质是他人的，无本家面目，即使其中的笔墨情性也无“自我”在。其实不仅不同的书家其笔墨情性各异，即使同一书家不同作品也有各自的情性。如孙过庭剖视王书，情多怫郁者是 《乐毅》,意涉瑰奇者是《画赞》,怡怿虚无是《黄庭经》,纵横争折是《太师箴》,思逸神超是《兰亭》。又若观颜真卿书《祭侄稿》,因感情郁结，为忠愤所激发，书法中抒写了激愤、悲怆、哀思的情感。有人谓“平原《祭侄稿》更胜《座位帖》,论亦有理。《座位帖》尚带矜怒之气，《祭侄稿》有柔思焉，藏愤激于悲痛之中，所谓 ‘言哀已叹’ 者也” (吴德旋《初月楼论书随笔》)。古代鉴赏家从颜真卿抒发同一激愤情调的作品中，还能独具只眼，析其差别，实是令人赞叹！
然而书家发挥自己的性灵，又要通过形质来表现，以置形来抒情、写志、遣怀。书法家把自己的情性熔铸在点画、线条之中。以真书中的点来说，可比作为字之眉目，有向有背，随字异形，借其顾盼传达出精神。横直画乃字之体骨，欲其坚正匀静，有起有止，所贵长短合宜，结束坚实，而撇捺就化为字之手足，挑剔化为字之步履，在伸缩异度、变化多端、翩翩自得中，流露精神风采。点划如此，那么结字、行间、布白也可以寄情寓性的。
书法家的笔墨性情也是千变万化、巧妙无穷的。元代陈绎曾在《翰林要诀》中指出：“喜怒哀乐，各有分数。喜则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哀则气郁而字敛，乐则气平而字丽。情有重轻，则字之敛舒险丽亦有浅深，变化无穷。”这是说出情性之喜怒哀乐和字之敛舒险丽有一定关系，且又变化无穷。明代解缙在《春雨杂述》中也说过：书法创作时，“喜而舒之，如见佳丽，如远行客过故乡，发其怡；怒而夺激之，如抚剑戟，操戈矛，介万骑而驰之也，发其壮。哀而思也，低回戚促，登高吊古，慨然叹息之声；乐而融之，而梦华胥之游，听钧天之乐，与其箪瓢陋巷之乐之意也”。笔墨情性之千变万化，灵活多变，妙不可测，此正可以窥书法艺术的精蕴。
值得指出的是，书法各种书体都可以显示笔墨情性，但是又以草书艺术最能传达书家的笔墨情性。唐代书论家孙过庭说： “虽篆、隶、草、章，工用多变，济成厥美，各有攸宜：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章务检而便。然后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故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 《书谱》)然而草书最具抒情性，最善抒情写志。东汉崔瑷的 《草书势》是被认为流传至今的最早讨论书法艺术的书论。这篇精采的书论，对草书艺术进行了热情洋溢的歌颂。草书艺术在线条的高度自由灵活的运动中，就如“兽蚑鸟踌，志在飞移，狡兔暴骇，将奔未驰”,“余綖纠结”、“腾蛇赴穴”,从而表达出“畜怒怫郁，放逸生奇”的情感来。为什么草书最能传达书家的情性呢？刘熙载在《艺概》中曾引苏东坡和庄子的话加以精辟的阐述： “观人于书，莫如观其行草。东坡论传神，谓 ‘具衣冠坐，敛容自持，则不复见其天’。《庄子·列御寇》篇云，‘醉之以酒而观其则’。皆此意也。”一个人的性格情性支配着这人的行动，做什么与怎样做。草书就如人坐卧行立，揖逊忿争，乘舟跃马，歌舞擗踊，一切动态都可以流露出个性特点。只有在行动中，才能更好地表现性情，敛容自持就不易流露真情，庄子的 “醉之以酒而观其则”也是说的这一点。另一方面，草书充满强烈的运动感，如电掣雷奔，龙蛇出没，鹰搏隼击，夏云变幻，这是对于事物、生命运动的最充分的体现，为其他书体所不及。因此运用草书线条的强烈的运动节奏，可以较自如地传达出书家内心情感的起伏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