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与蛇

在中国古代的中原地区，人们相见问候“无它”,“它”即蛇，“无它”就是无蛇，意味着平安吉顺。形态怪诞的蛇成了灾祸的象征。《圣经》开篇的创世神话记载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故事：原来，人类始祖亚当与夏娃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伊甸乐园，后来，蛇引诱了夏娃吞吃了智慧果，夏娃又让亚当吃了智慧果，他们就有了神明一样的眼光，看到自己赤身裸体，用无花果叶遮住了私部，他们有了羞耻心，引起了神明的恐慌与愤怒，将人类的始祖永远赶出了伊甸乐园。从此，男人要受劳作之苦，女人要受怀胎分娩之苦，开始了充满苦难与忧虑的生涯。蛇成了人类原罪的首凶。在近代不少民族的民俗意识中，也是惧蛇厌蛇的。但是，在与蛇蟒猛兽为伍的洪荒时代的初民，却是喜蛇敬蛇的，北方民族传承至今的奇特有趣的崇蛇习俗，透露出人类童年时代的某些文化信息。
在松花江上游的莽卡满族乡，笔者曾目击了满族萨满民间舞蹈家杨世昌老人传承的蛇蟒舞：仪式开始，杨大爷在七星斗前击敲吟唱，恭请八尺蛇神推的扎德扎布占爷：
手鼓尼玛琴的声响是云车的滚动，
腰铃西沙的声响是东海的波涛，
抬鼓通肯的声响是蟒神的雷鸣，
门檐上插着的激达枪，
是你神威的大舌，
你来了，
房屋在动，
大地在抖。
唱完了请蛇歌，杨大爷迈开一步一颈的舞步，意味着步步生风。到了门檐前，取下了激达枪，——象征蛇的长舌，急速旋转，表现蛇神穿云破雾，持雷抉电，从天上来到人间。舞者进入屋内，双手持枪，左挑右突，前划后扫，掠过家人头部上方，象征着驱除一切恶灵邪魔，当他看见桌上为他准备的两只羽冠灿烂的公鸡，唱道：
在油灯闪亮的林寨里，我望见摆立的供物，金鸡昂首立脖蹲着，银鸡扇着翅膀蹲着，
阖族用最高贵的言语颂我，
用最洁美的语言颂我，
用最礼节的语言颂我，
用最亲热的语言颂我，
快把我降临的喜讯，
传告众孙！
舞者唱毕神歌，族人给他敬酒。舞者用枪尖抚察族人的头、肩、背、胸部，枪尖象征蛇舌，具有祛病消炎的功能。
杨大爷在跳完八尺蛇神舞后，还要跳九尺蟒神舞，其舞蹈与蛇神舞相近，只是更加用劲，猛烈，用三股钢叉象征蟒的长舌，扫荡着人世间的一切污秽与恶灵。其神歌揭示了蟒蛇崇拜的文化内涵：
你是民族永世的神主，
请到了七星斗前，
神风呼啸，
金色的蟒神，
身随众神偶走来了，
银色的蟒神，
带着众蛇神走过来了，
银铁色的蟒神，
带领着众师徒走过来了，
神蟒统辖着九层天中的三层天，
是百虫中最高的神主。
族人们和唱；
神祖走过的地方，
妖魔惊遁，
坦途光明，
善来恶避，
四方安宁。
称蛇蟒为神祖，含有图腾意味。蟒神能使妖魔惊遁，四方安宁，是氏族部落的重要守护神。同象征蟒舌的钢叉拭擦青年夫妇，能使他们早孕得子，蛇蟒还是生殖神。
在满族石克特立氏的祭礼中，蛇神是带来火神的光明神。舞者在表演蛇神时，朝天仰卧，靠背、腰、腿部的巧妙配合，如同巨蟒爬行，鼻唇间一缕香火在黑暗中闪亮，象征着生命的火种。在北方冬天星祭中，如发现冬眠的蛇被篝火烤灼而从洞穴爬出，族人便会欢呼：“蛇来，春天就要来了！”
蛇将带来春天，今人看来真是一种奇思妙想。原来，在北方民族的古代民俗意识中，蛇是太阳与光明的象征。在英雄史诗《乌布西莽妈妈》中称：蛇是太阳的光。爱奴人的神话说：蛇并不是单独降落于大地上，而是同自己的情人女大神，实际上是与太阳一起降落下来的，这种民俗观念的产生有其生活基础，据不少北方民族的老人告诉我们：蛇蟒常栖居在阴湿的石地洞穴中，鳞皮易溃烂，故有晴天喜晒太阳之习，尤其是每当雨过天晴，群蛇纷纷爬出洞穴，缠卧在木石的阳光之地，沐浴着太阳的照晒。蛇的花纹近似太阳光纹。这种奇特的自然现象引起了初民的因果联想，认为与太阳一起出来的，必是太阳神，蛇成了太阳的象征与使者。
在北方民族的自然崇拜中，太阳与它的派生物——火被视为生命的本原，蛇是太阳的象征，故此蛇也是生命之神与生殖之神，又演化为祖神与守护神。在北方民族的原始艺术中，蛇是经常被表现的艺术对象，蕴寓着沉甸甸的生存意识。
实际上，古代世界的许多民族都曾有崇蛇之俗。我们在回眸北方民族的崇蛇习俗之后，再来回味《圣经》创世神话中引诱夏娃吃了智慧果的蛇，它不仅不是人类原罪的首凶，而是人类文化启蒙的象征。由于蛇，人类失去了伊甸乐园，开始了苦难的历程，但是，希望正是从这里开始。人类经过了几十个世纪的磨难.终于成为这个蔚兰色星球的主人，用劳动的双手建造着自己的伊甸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