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韦应物《调笑令(二首)》原文鉴赏

(唐)韦应物

调笑令·胡马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

调笑令·河汉

河汉，河汉，晓挂秋城漫漫。愁人起望相思，江南塞北别离。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

《调笑令》，唐时又有《宫中调笑》、《转应曲》等名称。韦应物此二词是现存《调笑令》词中较早的作品。

第一首词写的是草原上的骏马。词以二言叠语起首。“胡马”，是产于西北地区的马。古代马匹在交通运输和战争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因而良马往往受人青睐，而西北地区所产的马素以优良著称，早在汉朝的时候，就曾从西域引进过大批良马。所以写骏马而云“胡马”，是为了显示其品种之优良。“燕支山”，是西北地区的山名，在今甘肃省境内，绵延祁连山和龙首山之间，山下是水草丰美的牧场。词的前三句写成群的骏马放牧于燕支山下的大草原上，绵延的群山、无边的草原、奔腾的骏马，构成了一幅雄伟壮丽的图景，气势壮观，境界阔大。

第四、第五句具体写马，但不是写成群的骏马，而是选取了其中一匹失群迷途的马加以描写。这匹骏马因为跑失了群，此时正独自不安地用马蹄刨着沙土和残雪，并不时地昂首嘶鸣，东张西望地徬徨着，不知该往哪里去。“跑”读作“刨”，用足刨地之意，这两句词将骏马迷路后的神情姿态刻画得十分传神，短短十二个字便将它的焦灼不安和急切烦燥惟妙惟肖地勾勒了出来，同时，通过对迷路骏马的描绘，还将塞外草原的空旷阒寂景象展现在读者面前。

第六、第七两句又是二言叠语，“迷路”是第五句句末“路迷”二字的倒转，这是《调笑令》的定格，此调又名《转应曲》，即由此而来。在连着两个“迷路”之后，接着是词的结束句：“边草无穷日暮”，既点出了时间，又进一步渲染了空间的旷远，补足了骏马迷路时的环境。夕阳西下，斜晖映照着边草，边草无穷无尽地向四外延伸开去，一眼望不到尽头。这最后一句语淡意远，堪称点睛之笔，在前面绘就的雄伟壮丽的草原图景上又抹上了一层苍凉迷离的色彩。远山、沙雪、边草、斜阳，其间又回荡着骏马的嘶鸣，苍莽壮阔而又略带悲凉，整首词意境浑厚高远，语言简炼淡雅。

词名义上是写马，并展现了草原风光，但同时也透露了边塞自然环境的严酷和人在这种环境下的迷悯孤独心境。汉代名将李广就是在与匈奴作战时因迷失了道路而获罪自杀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词中描写骏马迷路时焦燥不安的情形也多少反映了征戌边塞的将士在塞外常有的孤寂忧虑的心情。和韦应物同时的另一位诗人戴叔伦也有《调笑令》词一首，写的是边塞老兵的愁绝心理，在对边塞风光的描写方面与韦应物此词有某些相似之处，然而戴词明确抒写征人的愁苦心理，意境悲苦低沉，韦词则从一个侧面暗示了边塞的严酷，悲凉中不失雄浑，这在早期涉及边塞的词中是别具一格的。

第二首词写离别相思之情。词中云“江南塞北别离”，可见是写江南思妇与塞北征人之间的离别之情。词中主人公“愁人”如看作是塞北征人虽无不可，而看作是江南思妇也可通。因同类题材的古诗中妻子思念丈夫的居多，故还是将主人公看作是思妇为好。

“河汉，河汉，晓挂秋城漫漫”，词一开始先写景。“河汉”即银河。古代神话传说中说位于银河面的牵牛星和位于银河北面的织女星是一对夫妇，但他们不能团聚在一起，只能隔着银河遥遥相望，仅在七月七日这一天才可通过鹊桥相会一次，故古代诗歌中常以河汉和牵牛、织女来象征夫妇的离别和相思，如《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云：“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曹丕《燕歌行》也有“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的诗句。词以“河汉”起兴，显然正是利用了河汉所特有的象征意义，以河汉来暗示夫妇的离别相思，并引出下文。

“愁人起望相思，江南塞北别离”，这两句由写景起兴转入抒情。天还未亮，河汉看似还挂在城楼之上，但思妇却已起床了，丈夫远戌塞北，她在江南家中孤独无依，夜晚对她来说是漫长而又难捱的，故星河欲曙时便起床，说明她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此是，她遥望着漫漫河汉，心中充满着对丈夫的无限思念。可是丈夫远在塞北，音讯杳然，相见更无可能，离别之苦，恐怕比牵牛、织女更深，牵牛、织女虽然“脉脉不得语”，但还能“遥相望”，还能于七月七日相会，而这对夫妇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团聚。于是她忧愁满腹，黯然魂销。

“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两个“离别”是由上一句句末“别离”二字倒转而来，给人以反复咏叹，沉郁哀婉之感，读之仿佛看见了她那愁肠百结的神情，听见了她那沉重伤感的叹息。“河汉虽同路绝”，最后一句回到“河汉”，呼应了开首，使情和景融合在一起。塞北江南望见的河汉虽并无不同，但同一河汉照耀下的江南塞北之间却阻隔着万水千山。关山无极，道路阻绝，思妇因此而凄恻肠断。刻骨的思念、无穷的忧愁，表现得缠绵深沉，悲剧色彩浓厚，读后令人同情。

韦应物的这两首《调笑令》，一写骏马在塞外草原迷路，一写思妇思念塞北的丈夫，两者虽然具体所写不同，但从不同的侧面涉及了边塞内容，表现上也各有特色。早期词中写边塞的并不多，故这两首词值得注意。另外《调笑令》词在格律上也很有特点。全词凡八句，二言与六言相间，第六、七两个二言叠句又必须是第五句句末二字的倒转，用韵也是平仄相间，并有叠韵，故篇幅虽短小，但读来音调宛转，词意回环，有一唱三叹的效果，对抒情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从韦应物这两首词中便可看出这些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