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夜游宫》

《夜游宫》

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沉沉千里。桥上酸风射眸子。^①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古屋寒窗底，听几片、井桐飞坠。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②

【注释】 ①酸风：凄冷的风。眸(mou牟)子：眼珠。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②萧娘：唐人泛称女子为萧娘。杨巨源《崔娘诗》：“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

【译文】 西下的斜阳透过树叶，把余晖投射到水面；波浪轻轻地舒卷，沉沉地流向遥远的天边。我伫立在桥头，尖利的冷风吹得我眼珠子发酸。逗留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忽见黄昏的街市上，初升的灯火星星点点……。我回到陈旧的房屋里，坐在寒窗下禁受着黑暗的熬煎。静寂中只听得井边梧桐树叶在坠落，我无聊地数着：“一片、两片、三片…。”这孤眠的滋味真叫人难堪，我几次三番掀开被子徘徊床沿。一肚子相思的苦情有谁能理解啊？都只为她刚寄来的这封书信把我的心搅乱！

【集评】 清·周济：“此亦是层层加倍写法，本只‘不恋单衾’一句耳，加上前阕，方觉精力弥满。”(《宋四家词选》)

【总案】 此词精妙之处，固如周济所言，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使用了“层层加倍写法”，因而显得“精力弥满”。然而就章法而论，它的独特之处还更在跌宕顿挫十分得法。全词所抒写的愁情之起因，本在于“为萧娘、书一纸”——女相好的来信勾起了无尽的相思。但作者却一直不说破，而是用大部分篇幅来状写秋夜独处、孤独彷徨、起坐难安、辗转不眠等等难堪的行状，使得读者也为其笔下意象所感染，心痒难耐，禁不住要猜想抒情主人公为何如此愁烦。至结尾处方自问自答，揭示出相思来源于“一纸书”的底蕴，令人恍然而悟，回味再三，益觉全词富有情韵。周词章法之繁复精妙，即在短调中也多有体现。此词即典型的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