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新式押店崛起

典当业盛衰

抗日战争胜利后，大批流亡者陆续返回原居地，澳门人口急剧减少。澳门在战争时期出现的虚假繁荣，又回复到昔日的冷落景象。社会上虽然百业萧条，但赌博、鸦片烟、妓业这些特种行业，却依然在继续经营。这种特殊的社会环境，对典当业产生了重大影响。
在安定的社会裏，社会经济和人民生活变动不大，使用的货币稳定，才可使当赎期限较长的当舖与按舖得到较大的发展。然而，随着社会政治、经济形势的急剧变化，尤其是近代新式银行的设立和发展，有了新的融资形式和渠道，再加上货币的不断贬值，人们再也不愿意把物品拿到押价低的当舖和按舖中去了。这时，期短押价高的押店因为适合潮流，得以兴旺起来。除了社会因素外，赌业的繁盛，也促使典当业发生了变化。赌博在世界各国一般都列入禁例，在内地也是。澳门由于它的历史地位特殊，得以自由开赌。因此，很自然地吸引了各地的赌客到澳门来，他们多抱有一种侥倖心理，就是希望靠运气赢钱。事实上，除了个别幸运儿外，绝大多数人，来澳门时口袋鼓胀，但进了赌场后便囊空如洗。有时他们输得连回程旅费也不够，便要典物筹钱，因此，押店大都选择在赌场附近开设。
一九六一年，根据澳门政府的建议，葡萄牙政府海外部正式颁布了法令，定澳门为旅游区，准许澳门开设赌博为娱乐业，并强调赌博娱乐对澳门经济发展的作用。从此，原本已是半公开进行的赌博业便“名正言顺”地大施拳脚，而押店依附赌场而生存的情况也越为明显。至于旧有设在内街的少数大按及老押店，则仍是沿用接受贫苦大衆典当衣服、谋生工具等经营方式；与专做赌客生意的押店相比，生意自然有所不及。再加上澳门于六十年代发展加快，为生计而典当的人相对减少，故那时澳门祇余下长泰、长兴、高陞、裕生、德生和德成六家按店而已。
七十年代开始，澳门的经济发展迅速，以博彩业为主干的旅游业也相应加快步伐，且随着交通运输业的渐趋完善，来澳游客日益增加，由一九六○年的七十点三万人次到二千年的九百万人次。凭着旅游兴旺的有利条件，小押店乘势崛起，开遍荼薇。另一方面，期长息低的当、按店因不适应潮流而渐被淘汰，终至七十年代绝蹟；老字号如高陞按及德生按也于一九八○年结业。
在八十年代初期，澳门经济兴旺，人们生活水平大大提高，很多市民都不需要靠典当物品来换取金钱。因此在一九八二年底，全澳的大按祇剩下两家，而小押则因为赌业的进一步繁荣而有增无减，同年的押店开设就接近二十家。
押店发展至今天，已不再是以往碉堡式的建筑、门口高高的柜檯和阴沉的气氛，取而代之的是金碧辉煌的舖面；说它像当舖，倒不如说它像金舖更为贴切。现时的当舖总数约三十家，大部份开设于赌场附近，光顾者以香港赌客为多。不过，现时内地旅客光顾的数目亦明显增加。这是由于近年内地人的生活质素逐渐提高，来澳旅游的人数不断增加，故押店做内地客生意的增幅也有增长。
虽然内地旅客是增多了，但小押的对象仍然以香港赌客为主，此类港客多在赌场败北后身无分文之际，便会思量将身上值钱之物拿去典当，得钱后再去赶注。他们典当之物多属名贵的金饰、珠宝、首饰、手表、金笔、相机或名厂打火机等物，但最主要的是“錶、笔、石(玉石宝石之类)”三类东西。而按价则视乎物件本身的价值及市场需求而定。

当舖“上当”

押店一般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主要是配合娱乐场所的营业时间。他们採用轮班制，一日分两至三班，如果返夜班通宵工作，翌日便放假一天。而押店内必须有四五个经验丰富的朝奉负责轮班工作，以便对抵押品进行鑒定和估价，才不致收入赝品。不过，有时亦难免收到各式各样的冒牌货品或假首饰之类而招致损失。过去曾流行有两个关于朝奉受骗的故事。话说六十多年前，本澳有某着名大当舖的老朝奉，年近古稀，从业已有五十多年，经验丰富，其鑒物辨价的能力早已蜚声行内。某一天，有一个打扮斯文、身材瘦削、穿着一件旧长衫的中年汉子，像是落泊的世家子弟模样，手拿着一个小藤箱，在那间当舖的门口徘徊了多次，然后才像下定决心似的，闪身进入当舖内。这男子的一切，全看在高坐于屏风后当檯上的老朝奉眼裏：这种顾客不是一般常客，而且拿来的当物也有点内容的，故此在他进入当舖前，才显得那么犹豫不决。那男子走到柜檯前面把小藤箱谨慎小心地举起给老朝奉看，原来内裏藏着一只古花瓶。那男子还自言自语的说这是祖上几代留下来的东西，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日子，今日也捨不得拿来救急。老朝奉眼上留神，见那花瓶古雅拙朴，看来倒像有点来历；那男子要的价钱虽然高了一些，但想到将来那件货要是断当的话，卖出去也会获厚利；而且那男子的神情又是那么珍惜那个古瓶，看来不会差的了。当下办妥典押手续，那汉子临出当舖门口还回头张望，大有依依不捨之情。
收舖后，老朝奉核货时，拿出那个古瓶细意的欣赏。谁料他越看面色便越苍白，因为他发觉那个古瓶原来是“朱义盛(假货)”的货式，他看到瓶身那些细微的裂纹色泽，跟整个古瓶的色泽不一样，换言之这个花瓶是经过加工才变成古雅拙朴模样的，并不是古董。而那个骗徒装得实在太像了。这一惊真的非同小可，一来令当舖大受损失，二来自己数十年英名毁于一旦。自此之后，老朝奉退休了。因为他深知财到光棍手，一去不回头的道理：骗徒们得手后，是不会再来赎回当物了。在刺激、悲愤之余，他把那个古瓶打碎了。
消息在行内流传得很快，当各人还在替老朝奉惋惜之际，那个骗徒又出现了，要求赎回那个古瓶。原来那个骗徒得手后，本来不打算赎回那件赝品的，但一听到朝奉打碎古瓶的消息，便改变了主意。他心想老朝奉打碎了瓶，一定交不出原瓶了，自己赎物时大可抵赖那个瓶是真的古董，当舖交不出原瓶便要作出赔偿，这样自己便可大大的赚上一笔了。于是他拿着当票把本金利息一併递上当舖柜檯，要办理赎当。柜檯职员马上走到店内取货，不久，祇见那个退休老朝奉捧着小籐箱笑口吟吟地走上柜檯，从小窗口中把小藤箱交回给那个骗徒，并加上一句说话：“我等你这一刻已多时了”。那骗徒连忙开藤箱一看，不由得呆了：那个赝品花瓶还是完好无缺的躺在裏面。当下他心裹明白，祇好垂头丧气便走了，这回真是应了俗语所言的“偷鷄不到蚀把米”。
原来当日老朝奉发觉上当之后，真的难过得要死，日夜坐困愁城。如何令骗徒来赎回这个假瓶呢？苦思多时，终于给他想到这条苦肉计，利用人有贪婪性这个缺点，对外散布消息，说自己打破了花瓶，结果令到那贪得无厌的骗徒再起贪念，自投罗网，乖乖的赎回那件赝品。老朝奉没有令当舖蒙受损失，自己也挽回名声，赢了漂亮的一仗。经此一役，他深感年事已高，便真的退休回乡安度晚年了。
第二个故事发生在七十年代初期。当时本澳经济发展刚刚起步，很多外商来投资，但澳门人由于过往长期缺乏关注外间的各种资讯，因此有甚么新产品面世也是要经一段长时间才知晓的。当时有一间新开业的押店，一个女港客要求典当手中的钻石戒指，声明要“赶注(急财赌博)”而且当断，希望“尽当” ,当金要求一万元(那时本澳一层四百尺的楼房单位是一万五千元)。押店朝奉见那女子衣着打扮入时，满身珠光宝气，再看那双钻戒超过一卡拉的重量有多，火候十足色泽好，用放大镜查照也见不到瑕疵，近乎完美。心想，转手卖出去应可值万多元。朝奉当时祇还价五千元，那女人唠叨几句后也接受了这个价钱。由于当物是即时当断的，押店可以把它放在饰柜中售卖。为着要订一个赚钱的卖价，押店差了一名职员拿钻戒到珠宝店问价，结果得回来的答覆，那祇钻戒时值七百元而已。
原来当时市场流入了一种被称为“苏联石”的矿石，这种矿石经过琢磨后，外型能与真正的钻石混淆，故被部份人用来顶替钻石充场面。朝奉就因经验不足、对外间资讯不灵通之故，因而招致损失。
今天的当舖老闆，聘请员工时除了衡量应徵者的工作能力外，也有规定他们不能赌钱的。原因是曾经发生过多宗当舖闭门失窃的案件，作案者是当舖职员，因赌败而偷窃押店的物品到别的押店典当。所以东主们杜渐防微，聘任职员时唯有小心选拔，甚至要求应徵者提供人事或现金担保等条件，以免日后有所损失。这是另外一种当舖上当的情形——遇人不淑。

押店的改革

时代不同，经营手法有所革新，现今当舖的分工没有以往分得那么细緻了。虽然朝奉可以交给其他员工帮助他做摺货、存仓等工作，可是大多时候都会自己一手包办的。新式押的处理抵押品的方法，比昔日简捷了许多。交当后，员工用鷄皮纸包好货物，再直接将物件名称、货色、成本、货号等直接写在纸上，或用圆形数字胶牌代之，那些旧式竹牌已经不再用了。当票款式也是新颖的，潦草的当舖毛笔字体不见了，“烂铜戒子”等的写法也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原珠笔字所写的典当物的名称及货色，且在“本银”一栏内更清楚地写着本利和金额。另外，小押店为了业务竞争及方便港客，还开创了顾客可在“澳门押物，香港取货”的特别经营方式。一些小押店与香港的押店多有联繫，祇要顾客要求，便有专人将赎物送到邻埠的押店去，让客人赎取。其实，押店方面是乐意这样做的，因为他们既能赚取五厘(百分之五)利息，又不用积压资金，而且对享用此等服务的顾客，可收取额外的手续费。此外，不少押店安装先进的防盗设备：如闭路电视、警钟、防弹玻璃饰柜和多重铁闸等；还有的在舖面门口设有警卫员值班守卫；秤金饰不再用厘戥，改用量称準确数字可达四位数的电子磅，这些都是与旧式当舖不同之处。
虽然现代的新式押店改变了很多，可是有些地方仍然保留着该业的传统特色。例如儘管已有许多先进的鑒证工具，从业员对各方面事物都有广泛认识和丰富的经验，但有些朝奉还是要佐以试金石、化金水这些古老工具，才得以鑒别抵押物的真伪的。此外，当票上仍然印有的“虫伤水火盗贼意外等事各安天命与本押无涉认票不认人”等字句；用指定字代表月份、数目；用大写字写银码。拜关帝，初二、十六做禡等传统仍是小押店所奉行的。

当押业发展前景

现在经营的押店，抵押物虽然大部份颇为值钱，但由于是二手货关係，一旦遇上断当情形，要变卖套取现金的期限，便相对显得较长，容易积压资金，造成週转压力。一间当舖每天的流动资金少说也要三数十万元，故此要维持一家小押店资金週转畅顺可不轻鬆呢！据知有些股东注资给小押店，店方要算回他一分(百分之十)利息的。
当押业的经营发展虽然有一定的困难，但该业时至今日，在百业中尚佔有一席位置，足见其具有存在的价值。昔日该行业的大当、大按经营方式，历经风雨后受社会淘汰了，但剩下来的小押店仍然存在。儘管接受的抵押品非珍即贵，不同往日，但仍受社会某些阶层人士的欢迎而继续发展。这个古老行业还能存在的原因约有几点：
(1)经济因素：到当舖押物求财週转的人仍然很多，尤其是一些银行不屑经营的小额贷款，越发显得押店的存在有其需要性；
(2)经营灵活：採用以押物论价值方式，认物不认人，比之向银行求助还方便；
(3)服务性强：祇要在押店营业的时间内，任何人当赎，都能尽快办妥。何况新式的押店还能做到廿四小时营业，更方便了那些三更穷四更富的赌客；
(4)多样选择：以往分有大当、大按、大押、小押，当户因应自己急需用财多少及还债能力，可以选择适当的方式。
时至今日，新式当舖完全淘汰了旧式的当舖，独领风骚，但其依赖赌场而生的特性，则更明显。虽然经营上不再是逢物都可当，变成祇接受贵重物品；对当舖来说是淘汰了一批贫苦大众客仔，但对某些顾客来说有当舖接受财物典押，总胜于向高利贷借款。因为向高利贷借贵利而弄出人命的新闻，时有发生。故此，当舖的营运，还是广受赌客们所欢迎的。
(辑自黄凯欣、邓凯欣、区文浩、黄敏聪《典当业》 ,《澳门百业》培正史地学会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