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畿·相送劳劳渚》

华山畿·相送劳劳渚

相送劳劳渚。

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

这首民歌是《华山畿》中第十九首。在南朝乐府民歌中，大多数民歌的内容是描写爱情的。它们比较广泛地反映了下层劳动人民在爱情方面的喜怒哀乐、离合得失。但在封建制度的桎梏之中，他们不可能真正享受到爱情生活的幸福与欢乐。特别是被挤压在社会最下层的劳动妇女，更是备受封建礼教的摧残，再加上严重的男女不平等，使她们对于爱情产生了更为复杂的心理反应。她们渴望爱情的自由选择，但往往因遭到无理的阻挠而失败： “懊恼奈何许，夜闻家中论，不得侬与汝！”(《懊恼歌》)她们渴望爱情的坚贞与专一，遇到的却是男子的负心背约： “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子夜歌》)这种对于爱情的复杂心理反应，在与情人离别之际，表现得尤为集中，往往化作无法遏止的巨大悲痛，从心底迸发而出，《相送劳劳渚》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首句点明送别的地点，是在临近长江的劳劳亭。劳劳亭在南京市南，是古时送别之地。李白有《劳劳亭》诗： “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诗中女主人公要在这里为从此远去的情人送别。在这离别之际，她的内心该有多少话语需要向情人诉说，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柳永《雨霖铃》)女主人公对于情人没有爱情的表白，没有旅途的祝愿，也没有盼归的期待。她似乎已经被离别的痛苦所压倒，只有满腹如江似海的忧愁怨恨，化作无穷无尽的泪水，纵横滂沱，顺流而下，不可遏止！

三四句集中笔力，通过大胆的夸张，突出描写女主人公的悲痛之深： “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望着那滔滔的江水，她好象突然意识到，长江里的水本来不应是这样满的，是自己的眼泪才使它变成这样的啊！这痴情的幻语，过度的哀痛，震撼着人们的心灵，不禁令人泪下。此时女主人的内心为什么会蕴藏如此巨深的悲痛呢？她没有明言，似乎也不便明言。要送别的很可能是她曾经热烈相爱过的人，这种炽热的爱情无疑占据了她全部的心。如今，情人就要远离她而去了，如果这种离别只是暂时的，内心被再度相逢的期望所鼓舞，痛苦也就不会如此巨深。很可能是她的情人要一去不返了。这不返的原因可能是社会的，由于不是合法的婚姻而不被社会所承认：也可能是对方的，担心会从此遭到对方的遗弃。而这些都是女主人公不便明言，也无力阻止的，她只好将自己的眼泪尽情地倾注于江水之中，来寄托内心无法排泻的巨大痛苦。

夸张是六朝民歌的一大特色。这首民歌就是通过夸张的譬喻表达女主人公的深愁巨痛的。与文人们的夸张相比较，它更鲜明地保持着民歌本身的特点。这里不是雅俗的高下，而是自然与雕饰熔炼的区别。 “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是女主人公此时此地复杂情感的具体物化和自然外现，没有丝毫矫柔做作，不需要任何修饰， 只是“遇景得情，任意落笔”(明曹安《谰言长语》)，就将眼前之景与胸中之情自然融合在一起，达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在古代诗人的笔下，以水喻愁的譬喻俯拾皆是，如“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秦观《江城子》)“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虞美人》)这些清新隽永的诗句曾经赢得后人的广泛赞贾，但却不能代替和盖过民歌的自然美对于人们的魅力，就象杰出的画家能将大自然的美景再现于画面，被人们叹为观止，却不能抹杀人们对于大自然的想往一样。从夸张手法的本身来看，诗人们以事物整体取譬的夸张方法，尚不及这首民歌中的夸张，能够使人们从更多的层次中去理解意象的内部变化，因而使人们的感受也更为复杂深刻，这一点，也正是这首民歌在艺术上的独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