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寘《满江红》

侯寘《满江红》侯 寘

侯 寘

和江亮采^①

甚矣吾衰^②，徒是苦、饥肠为孽^③。嗟寸禄、区区留恋，形疲心竭^④。江海一生真可羡，尘埃永昼何堪说^⑤。似钝刀、终岁斲空山，宁无缺^⑥。拚放浪，休豪杰^⑦。秋水涨，归期决。尽凫长鹤短，任渠分别^⑧。芒屩夜寻溪上酒，葛巾晓挂松间月^⑨。向丹霄、传语旧交游，慵非拙^⑩。

注释 ①江亮采：人名，年里不详。②甚矣吾衰：典出《论语《述而》“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之句。③徒是：只是。孽：罪恶。④寸禄：微薄的俸禄。区区：形容数量少或不重要。⑤江海一生：此处指隐居江湖。尘埃永昼：尘埃蔽日，此处指黑暗的官场生活。⑥斲(zhuó)：斫、砍。空山：幽深少人的山林。宁：岂。⑦拚(pàn)放浪：舍弃放荡。⑧凫(fú)长鹤短：指是非不分，本当是野鸭(凫)腿短鹤腿长。渠(qú)：他。⑨芒屩(juē)：芒鞋，用芒茎外皮编织成的鞋，泛指草鞋。葛巾：用野生葛织布制成的头巾。⑩丹霄：帝王居处，此指朝廷、京都。慵(yōng)非拙：非慵拙、懒拙，不疏懒笨拙。

梅石溪凫图 【宋】 马远 故宫博物院藏

鉴赏 本词是作者与友人江亮采的和词，寄托了作者对宦海生活的失望和渴望归隐的心情。上阕写作者在宦海中沉浮，以区区俸禄勉强维持生计而形疲心竭；下阕写作者见秋水涨起而萌生去意，想象自己跳出宦海、归隐山林的乐趣。

上阕首句“甚矣吾衰”，呈现出作者身心疲惫的衰老之貌，其直抒胸臆，情感深挚，可谓无中生有，尽得真情。次三句，写作者为饥肠为孽而苦，因留恋微薄的俸禄而身心疲竭，此乃是“吾衰”的根本原因，如此勾勒出的古代社会底层官员为生计奔波、为寸禄周旋、在官场中强装欢颜的形象，真切可感，无虚伪矫饰之态。作者用“孽”形容“饥肠”，将人的基本生存欲望比作罪恶的根源，用诗句表达了人生的真理，可谓一针见血。以务实、率直、平易的笔法展现了人老时饱经沧桑的沉重和遭受摧残落魄的心境，可谓写尽人间辛酸事，感叹奔波不由人。“江海一生真可羡，尘埃永昼何堪说”可谓抒怀之佳句，出世入世始终是中国文人面临的艰难选择，孟子言，“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孟子《尽心上》)，可谓道出了中国儒家文化的核心精神。泛舟五湖闲适的生活诚然可慕，但是谁又解其中之真味呢？ 历史上真正的隐者必定是不为我们后人所知者，凡是立说传世而为后人所知之甚详者必定有所寄托、有所期望，或言志以托理想，或惬意以抒隐居之乐，是谓身隐心不隐，不是彻底的隐士。“尘埃永昼”的黑暗政治生活诚然可鞭挞，但数古往今来，完美之乌托邦几曾实现，大同世界作为人类的共同梦想始终是横亘在我们面前的艰难任务。本词作者对官场的种种险恶、官场尔虞我诈的揭露与批判，只能采用比喻的手法隐晦含蓄地表达，“尘埃永昼”无非是以浮尘蔽日比喻权臣当道、国事糜烂、人心不古的政治环境；“似钝刀、终岁斲空山”无非是以“钝刀”比喻自己在昏暗官场中愚钝耿介、不圆滑心机的状况，作者曲折委婉表达，深知其弊而不能言说，诚不为人生之最大悲哀乎？

上阕隐而不说的心灵选择始终摆在作者面前：是归隐田园还是继续滞留官场？ “拚放浪，休豪杰”两句可谓诚恳，作者身心俱老，既不想作放浪形骸的惊人之举，也不想成风流豪杰的英雄之状。见秋水涨，归期乃定，与西晋文学家张翰见秋风起、托言思念家乡的美食而辞官归故里颇为相似。张翰时见朝政腐败、王室争权，“天下纷纷，祸难未已”，于是“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遂命驾而归”(《晋书《张翰传》)。归隐故里，远离纷争，管它是非与颠倒，国与不国，只求一解脱，而不再心累，此便是作者的真实心迹。“凫长鹤短”亦是用比喻辛辣讽刺了是非不分的严峻政治形势，达到漫画般的讥讽效果。作者写到“芒屩夜寻溪上酒，葛巾晓挂松间月”，可谓心境得一大安逸，此前的疲惫心态，如丧家之犬的惶惶之状消失殆尽。草鞋葛巾，酒醉明月，终夜伴溪竹，醉倒溪边，枕松而眠，可谓人生之至乐也。此二句回应上阕“江海一生真可羡”之句，使得上下阕贯通，精神气象顿生。

作者在宦海追逐中老诚如钝刀，每每屈从于寸禄生计而压抑自己，使得心神疲竭，但是最终作者走出了自己，“归期决”时便去寻找自己最诚恳的梦想，亦可谓真切而有性情。本词情感抒发，层层转进，犹有章法，讽刺鞭挞，比喻精彩迭出，其中况味，每每沉淀于心，平易而动人。(张伟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