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人中画 |
释义 | 人中画清初啸花轩写刻本《人中画》收五篇话本小说: 一、《风流配》: 叙成都秀才司马玄成全举人吕柯功名婚姻,因而得吕的帮助,先后与礼部侍郎华岳女峰莲以及尹女荇烟结成美满婚姻。 二、《自作孽》: 叙明祁门廪生黄舆,品性端方,为童生汪费作保结,认师生,又助以资,而汪为人骄而贪,先负黄之义。后夤缘任江西德安县令,因贪赃枉法被勘罢官,气苦而亡。黄舆却获显官推荐,中了进士,任九江分司,在任清廉,以寿终。 三、《终有报》: 叙唐季龙与庄氏女婚姻事,中间串以元公子慕庄女美,赂张姥致意,而元之聘妻慕季龙,也托意张姥。张姥就暗为他们撮合,假元为唐,假元妻为庄女,使他们在河舫相会。后来元公子娶妻,惊即河舫所遇,控张姥,真相方大白。 四、《寒彻骨》: 叙柳春荫为商尚书所赏识,认为义子,孟尚书又把女儿嫁给他,终得点翰林,成全婚姻美事。 五、《狭路逢》: 叙李天造没水遇救,后来和救他儿子的寡妇季氏结成一家的事。 本书在晚明话本中可谓不同凡响,别具一格之作。 首先,它们设想奇特,立意新颖,具有醒世警俗之处。如《狭路逢》以鳏夫嫠妇结合,冲破了传统的封建观念,令人耳目一新。书中李天造的亲家傅星说:“季氏寡居,天造丧偶,无意同居一室。岂可令小女有不合卺之公姑,又岂可令小婿有不同床之父母?”众人以为所说,“又近人情,又合天理”。《终有报》明使唐季龙与庄氏女为彼拆散,而暗却令公子小姐扑空一场,有情人终成眷属,不义人照旧配对,从而谴责了设计贪淫的乡宦富家。它在第一回里把一篇故事的线眼一一伏下,后文交错引出,颇觉有趣。《风流配》主题是择偶取才。虽然局限在做诗作词上,但男女双方及家长都以文才取人,这就突破了一般郎才女貌的小说格局,较之今天仍残存的以财取人,也还有一定教育意义。它固然免不了有王嫱西子、子建潘安及状元探花、笙箫鼓乐等俗套,但在当时大量平庸之作中却显露出新意来。 其次,文笔清俊酣畅,情节曲折多变,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如《风流配》中“游戏一场”的喜剧安排,颇能引人不忍释卷而一气读完。它与明末清初酌元亭主人著的话本集《照世杯》 中的第一篇《七松园弄假成真》有点相仿,成都秀才司马玄象苏州秀士阮江兰不愿以 “寻常脂粉”为偶一样,他决意乘会试之机入京访寻燕赵佳人。但司马玄不似阮生在扬州青楼找到 “从一而死”的畹娘那样,他看得花街妓女“如粪土一般,全不动念”,他之追求尹荇烟是从她扇上题诗开始的,是因为爱慕她的“好文才”;他的爱慕华峰莲也因她是才女而非因她是大官的娇女,“才人必定爱才也”。故华峰莲必欲与尹荇烟“较一较才学”,司马玄也要和华府的假新婿“请与一较”,这才铺就了一场具有喜剧性的故事。突出才能,不讲门第,宰相之女与田家女儿结为姊妹,这在以财势为婚姻基础的晚明社会,尚有一丝进步气息。这使我们联想到蒲松龄的《嘉平公子》。这位公子“风仪秀美”,而谕帖竟把“椒”讹为“菽”,“姜”讹为“江”,“可恨”讹为“可浪”,连私奔他的二八丽人也忿而书曰:“何事 ‘可浪’? ‘花菽生江’。有婿如此,不如为娼!”足窥明末清初小说并非都以貌取人。本书作者即摈斥虚有其表的美女美男,而以才识择偶,如作者借尹荇烟的嘴说的“才人难得”,这就赋予了作品以某种积极意义。当然,“每日只是烧香看书,作诗写字”的山村中的“田家女儿”,不过是“女中才子”的化身,巧联二美的 “风流配”也只是作者的有意撮合,这些都是现实社会生活里不大可能有的事物。所以这位田家女儿才会视村野为鄙陋,李老爷也说什么 “异日定有高人来访求,若误嫁了村夫俗子,便令山川秀气无灵了”。她自己作诗感叹“越溪不作春风遇,还是苎萝村女儿”,被华小姐冒名娶走时产生过“恐摽梅有咏,失身村野”之虑,这些都是作者强加给她的。她住宅幽雅,轩子珍藏经书子史、古玩之物,也不过把仕绅官宦的居处搬到红菟村而已,全属子虚乌有的东西。这篇话本共四回(其他二回、三回、四回不等)。除了总题,每回以偶句作回目,与宋元话本、明拟话本中的《三言》不同,和《二拍》的以俪语作篇目相近,反映了白话短篇小说受到长篇小说的影响。又如《寒彻骨》后叙商春荫高中,奏明天子,意料下文必谢恩完烟了。谁知孟学士去世,其女哭父双目失明,而身为翰林的商春荫竟不嫌其为“废人”,谓:“孟老伯识我于困穷之日,何等心眼?他令爱若非有待于我,此时已为侯门之妇久矣! 岂至丧明无偶。况孟老伯虽逝,而高风如山斗。孟小姐虽瞽于目,未瞽于心,有何害也!”终于辞脱豪门、守约而娶。“绍兴城中闻知此事,都笑说道: ‘商尚书一发老呆了,儿子一个簇簇新的少年翰林,怕没有大官家标致小姐为亲,却去定一个死学士的瞎小姐为妻。’”而孟小姐不过为避豪贵,假称双目失明,则其举不啻一试金石,更见出商诚信守盟。真是柳暗花明,别出心裁。 再次,作者描绘人物,或略作涂抹,便显本色,或两相映照,各现心性,或几经磨练,使其兀立。如《风流配》写秀才司马玄问老儿:“这首诗是谁写的?”“老儿笑嘻嘻答道: ‘桃花也有,杏花也有,莫有栀子。’ 司马玄道:‘我问你扇头。’ 老儿道: ‘兰花方有箭头。’ 司马玄见他耳聋,只得用手指着扇子,大声说道: ‘这字是谁写的?’ 老儿方听见……”这极切卖花老儿的口吻。又如吕翰林代司马玄作伐,来到尹老官家,尹老“慌做一团”,局促不安,“忙又走来,与女儿说知,道: ‘这是那里说起? 吕翰林老爷到我家,却怎生区处?’尹荇烟听了,心下已知是诗扇的来头,因对父亲道:‘吕翰林便吕翰林罢了,你慌些甚么?’尹老官道: ‘你到说得容易,他一个大官府,那个去见他?’尹荇烟道: ‘他来拜你,你就去陪他。’ 尹老官道: ‘陪他还是作揖,还是磕头? 还是坐着,还是站着?’ 尹荇烟道: ‘宾主自然作揖,那有磕头之理!’尹老官道: ‘他是纱帽圆领,我却穿甚么衣服?’尹荇烟道: ‘野人便是野服随身,何必更穿。’ ……尹老官见翰林叫他,方大着胆走到面前,铳头铳脑的唱了一个大喏,道: ‘吕大爷,小人无礼了。’ 就端了一张椅子,放在上面,道: ‘老爷请坐!’ 吕翰林回了一揖,也就坐了。因叫家人放了一张椅子在下面,说道:‘请坐!’尹老官道:‘小人怎敢?’吕才可道: ‘有话说,坐了!’ 尹老官只得屁股尖儿搁在椅边上,一半算坐,一半算站,引得看的人无一个不掩口而笑。”这都是从生活里来,这声息,这细节,都那么亲切自然,足见作者熟悉生活,并在观察、提炼上下过一番功夫,比起那些满口书香气的作品要耐读得多。《自作孽》似《儒林外史》中之一章。小说选择了汪费与黄舆这两个科举取士下具有对比意义的典型:贪酷的与廉正的。书中写小人得志,骄矜负义,贪利钻营,可谓入木三分,极绘声绘影之妙,反映了明末政治腐败的一面。而它的第一回写黄舆的仕途坎坷类似周进、范进,在明清有普遍性。作者用了一种含蓄蕴藉的笔法,无一褒贬而世情毕露,耐人寻味,发人深省,黄舆十八岁进学后,竟吃了三十八年粮才出得学门。“论起来贡也该贡得他着,只是不喜钻谋,任人长短,故后面的往往先贡了去”。“科场走了三五次,又不能中,所望者贡了选个官儿做做,或者还有奉禄之望,连年被人钻去,这年该挨到他学中,再没得说了”。此时已是五十四岁。不料一个老秀才,比他大十四五岁,“再三央亲友与黄舆说情,求他义让。黄舆见他是个前辈,又却不过情面,只得出文书又让与他。”过了一年,“黄舆又该贡着,争奈下首是个财主,百般钻谋,要夺他的学官。”“黄舆没奈何,只得又捱了一年。到五十六岁,直吃了三十八年粮,方才贡出学门。” 又出北监乡试,“乡试过,依然不中,他进京来选官”,“这求监里出文书送到吏部来考选,谁知监里文书还容易出,到了吏部,一个贡生候考,就象大海中一粒芝麻,那里数得他着?上下有人用事,还有些捞摸; 若上下无人,莫说等他头白,便老死京中,也无人管他。黄舆初到吏部候考,还兴致勃勃,动呈子去求他。争奈递呈子的多,一百张也准不得一两张。及自准了,堂发司查,司发吏行,便又丢入大海了。黄舆动了几遍呈子,见毫无用处,把一团高兴都消磨尽了,无可奈何,只得听天由命,将书丢在一边,每日只是东西闲游”。这里写的一个老秀才在科举道路上的盘桓,看来平实而无夸张之辞,却包含着多少辛酸与不平呵! 作者的愤慨与同情都在这实实在在、不动声色的叙述中了,平凡而有力量。作者写的这无财无势无背景的士子所走的坎坷道路,在明清时代具有较强的典型意义。至于后半段邂逅贵人,破例到吏部文选司听考,则系浪漫的 “照顾” 了。作者的用心是借以完成“善有功”与 “自作孽” 的设局,但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因而没有什么普遍意义。《寒彻骨》写父亲遭谗被斩,儿子含冤报仇,为历来说部所多载。然此篇商春荫落难时的坚忍不拔的性格,却令人难忘,正所谓“百磨存气骨也”。他会见商尚书含冤而不吐,遇曹先生欲纳他为门生,他辞而不就,花酒诱之犹不迷,银钱收来每勿取,瘟疫临身却无染,在俗子庸人眼里是一介“狂生”——守正不阿、励志练性的读书人。尤其在孟学士相邀的这一回,性格尤为突兀。这孟学士为择婿来到商尚书家,对一班贵公子都不中意。忽见小轩子下一个沉静少年,倚树看书。着家人去请,“商春荫低着头看书,就象不曾听见的一般,竟不答应。家人立了一歇,只得又说一遍。商春荫方回说道: ‘我有事没功夫,你去回了罢!’ 家人道: ‘孟老爷在楼上看见的,怎好回?’ 商春荫发怒道: ‘叫你回,就该去回了!什么不好回?只管在此搅乱,乱人读书之兴。’家人道: ‘孟老爷官尊,又是老爷的好朋友,三相公不去见,恐怕惹他见怪。’ 商春荫听了,一发大怒道: ‘他官尊,关我甚事?我看书要紧,谁耐烦去见他。’一面说,一面就走进轩子去了。”待孟老爷下楼邀见,才不慌不忙施礼相叙。“孟学士因笑问曹先生道: ‘四书中名实亦有不合者。’曹先生道: ‘怎见得不相合?’孟学士道:‘我取曾点舍瑟而对一段,实是一个谦谦君子人,为何反称他做狂士?’曹先生一时答不来。商春荫因答道: ‘见夫子安得不谦退?遇子路与童冠辈,又不得不狂矣! 岂一人有异,贤愚使然耳!’孟学士听了,再三称赞道: ‘名言!名言!’”作者笔墨简练,深得传神之妙。闻其言而得其性,观其行而测其志。其言铮铮,其行坦坦,正如作者借商尚书之口所赞:“贤者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其操守固不越封建之道,却非与世浮沉俯仰之辈,实古来难得可取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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