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简兮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　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

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左手执籥，右手秉翟。　赫如渥赭。　公言“锡爵(斝)!”

山有榛，隰有苓。　云谁之(是)思？　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简”：旧训大。又有说“简”乃人名者。清末王闿运始知“简”乃鼓声。如是解释方安。王与其说是经学家，不如说是文人，这才能不受教条主义之拘束，而得通达平正之解释。凡是奏乐起舞之前，必击鼓以警众，古书是这么说的。

“日之方中，在前上处”：前句说舞的时间为正午。“上处”即上首，说舞师在舞员之前上首也。

“硕人俣俣”：“俣”，当作“吴”。吴：，头歪，手足伸，像舞形。“俣俣(吴吴)”就是说，舞姿像“吴”字形的人在跳哩！

“公庭”：“庭”是庭院，“公”就是国君。在公之庭万舞。

“执辔如组”：古人一车驾四马，每马二辔，四马则八辔，中二辔系于车上，余六辔御者执。御车技巧全在执辔。车御得好，则六辔有条不紊，有如组，就是说如编织中的丝组一般。另一诗说“六辔如琴”，亦此意，是说六辔如琴弦一样。

“籥”：乐器，似笙，有三管，可一手持而吹。

“翟”：野鸡羽毛。

“赫如渥赭”：满脸通红，如涂了满面红色。

“爵”：即“斝”，酒杯。

最后一章说观舞者对舞师爱慕之情。“山有榛，隰有苓”：兴也，用象征的意义。“榛”：大树；“苓”：小草。山、榛象征男，而隰、苓象征女。

“美人”：即“硕人”，指舞师。

“西方”：大概指西周。《邶风》乃《卫风》，邶、鄘、卫，实皆卫。言国土则只有卫，言音调则有邶、鄘、卫，此一说。又有一说，谓无所谓三音调，不过《卫风》诗特多，与其他诗不平衡，乃分作三。说“西方”，是因为从西周(国都)来的人得人羡慕。

古代舞有所谓“万舞”。“万舞”有说为“文舞”，有说为“武舞”，其实二者都有。万：，有人说形似虾，万舞就如虾跳。我们不从此说。与其这样说，不如说，“万”与“迈”同。“迈”：蹈厉，往上跳。“万舞”是往上跳的舞。恐怕万舞不是直接模仿虾。它包括文、武两种舞。文舞用籥与翟，武舞持干与戚，就是盾与板斧。故万舞：大舞也，会合文武舞。舞是战争的训练，古人战前必舞，就等于先操练一下，一方面提高情绪，一方面操练技术。后来管武舞叫作“象征战争”。至于文舞，自古无解释。其实文舞操翟，就是象征爱情。鸟羽表示鸟，玄鸟(凤)也。殷商以鸟为图腾，就是这个关系。卫即旧殷商之地。文舞乃商民族之遗风。左手执籥，籥声像鸟鸣；右手执翟，模拟鸟形之化装。这种舞，一方面拟图腾，一方面又表爱情。《尚书·皋陶谟》：“箫韶九成，凤皇来仪”。箫，乐也；韶，招也；仪，配也，凤皇配合；成，遍也。箫即籥。这歌就是后日的《凤凰来仪》。汉、六朝、唐都有《赤凤来》曲。此外，唐褚遂良《火凤词》至今仍存。传司马相如以琴挑卓文君，即以凤求凰为主题。这个传统是从古代文舞演变而来的。万舞文的部分如上。至于武的部分，乃从“有力如虎，执辔如组”而来。“执辔如组”象征古人车战，可能舞师是御车者，而舞员象征四马。舞员跳得非常整齐，就如四马调协；他指挥舞员，就如执辔。舞员象征马，他象征御，他指挥舞员，就等于他执辔。如是，则先表演“执辔如组”，是武舞；后又表演文舞。这样解释，似较妥。

一、二两章讲舞，第三章突然说“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可能是文舞象征爱情，故尔。《左传》庄公某年，楚公死。夫人美，令尹子元要勾引新寡之夫人，乃于夫人居所附近天天举行万舞。夫人边哭边说，万舞向来是武舞，军阵之舞。令尹不以此打敌人，却反与我纠缠，为何？令尹子元乃止。以万舞挑动夫人，又是军阵之舞：一定是包含文武两方面。可能后来特别强调文的方面，舞姿加强情感成分，这样，子元才能以之蛊惑夫人。从这个故事可以明了这篇诗。前面是舞蹈之过程，有前面，才必然收到末章所表现之情绪的结果。